第5章 说服老父亲
翌日清晨,骤雪初歇,日光大盛。夜里风雪凝成的冰棱,一排排赤条条挂在院子里的枫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消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公主府这头红芍招呼了林叔几句,而季殊合也破天荒早起了一回。
膳厅已经摆好了吃食,席面只有五道菜,肉米粥,清蒸糟鱼,盐水鸭,捻尖馒头。季远山进来时,刚上完最后一道丝鹅粉汤。
“老爷回来了,殊羽的事可有解决的办法了?”吴氏走过去亲自接过他解下的大氅急忙问道。
“圣上那边还未有消息,等会用完早膳,我再出去寻我那些朝中好友打探一下。”
南明官员至今还保留着太宗皇帝寅时早朝的传统,是以大部分堂官都是上完朝后再用膳。
“老爷可一定要快些,殊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在军中也没个消息递过来。”吴氏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似是怕丈夫看到担心,又转过身去用帕子轻拭眼角。
季远山走到桌前率先拿起了一壶热茶,几杯烫水下肚,紧绷的面庞也随之放松下来。
“让殊合过来吧,我有事要交代他几句。”
吴氏听了,止住眼泪,偏头对着值房喊道:“去请二公子过来用膳。”
值房婢子得令很快就下去了。
说话间季殊合推开门进来了。
吴氏布好杯盏:“如何这般快就过来了?”
季殊合走过来行了个礼:“因是担心母亲为大哥的事忧愁,故过来相陪。”
他顺势在季远山左首坐下,面向他道:“二是有件事得知会父亲一声。”
季远山放下酒杯:“何事?”
“我打算去关外一趟,带大哥回来。”
“什么!”季远山与吴氏皆惊呼,两人齐齐看向他。
“不成,你这幅样子如何去关外,一路上风餐露宿,风雨兼程就够你受的。”季远山开口道。
“是啊,殊合你从小就身子弱,一直待在上京,就没出过远门。”吴氏也不赞同道。
“若你真担心你大哥,这几天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也就是了,最近家里不太平,外面闲言碎语也多。”吴氏接着开口。
“对,听你母亲的话。”季远山虽是个大老粗,但关键时刻还是跟吴氏站一边。
“那大哥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一直背着污名在关外不得归家吗?”季殊合追问道。
“你大哥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父亲的办法就是先找旧日好友,若行不通就亲去关外吗?”
“父亲以为现在朝中还有何人肯帮我季家?昨日不就吃了许多闭门羹吗。”季殊合嘲讽道。
“那也用不着你操心!”只闻“啪”的一声,季远山摔下竹箸,些许菜肴被震出瓷盘,汁水淋漓挂在盘壁上。
吴氏急忙按住季远山,怕他又发火,索性给他夹了许多菜,又眼神示意季殊合服个软。
季殊合瞥到母亲的目光,不情不愿地开口:“是我失言了,父亲。”
随后忍不住又接了一句:“但我所说却是事实,如今朝中哪个不将我季家视为丧门星一般的人物。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相助。”
吴氏闻言瞪了季殊合一眼,怎么还火上浇油了。季远山听了却是半天没动静,想也知道是被他说中了。
半晌,他盯着季殊合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还是那句话,我前去关外带大哥回来。”
季远山这次没有发怒,反问了他一句:“那你说你如何去,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且不说安全的问题,就算平安到达了军营,无权无势,谁会听你的?你如何替你大哥翻案平反?”
季殊合坐直了身子:“恰恰因为我无权无势,才能去,才可以去。”
“此话怎讲。”
“父亲以为自己请旨去关外,就一定去得了吗?”
季远山闻言眼睛一凝,示意他继续说。
“父亲您如今没了兵权,领个兵部的虚衔是不假。可您有没有想过自己从军作战多年,威望还在。您亲训的飞鹰军如今还驻扎在山海关。此去关外,面对的是您的亲兵,受诬陷的是您的亲子,到时候您振臂一挥,只怕从者十中有九。如此大的威胁,圣上怎么可能会让你前去?”
季殊合顿了顿继续道:“而我就不一样了,论名声,招猫逗狗,眠花宿柳花花公子一个。论实力,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无缚鸡之力。无丝毫威胁。”
“就算我前去,别人也只会是以为我与大哥兄弟情深,见不得兄长受苦。”
季远山与吴氏对望了一眼,唇角微动,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季殊合摆了摆了表示不介意,又继续道:“再说第一个安全的问题,况且此次我也不是一个人去。”
“还有何人与你同去?”旁边二人齐声道。
这回季殊合没有回答,吴氏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做罢。
她夹了一块鸭肉到季殊合碗里,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殊合,说了这么多,渴了吧。先喝点汤,早上饭也未用呢。”
季殊合喝了一口汤,道:“父亲这几日就不用上朝了,也不必去其他官员家走动。就待在家里,对外可以放出消息,自己伤子过度,忧思成疾。”
季远山不解:“这是为何?”
他歪了下身子,坐的更舒服些:“自然是为了唤起一些人的良心。自己为国尽忠腿残了,唯一能打的儿子被诬陷生死不明,自己还因此病倒了。就算他们没良心,难道还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季远山闻言抚须暗点头,这倒是个好计谋。随后猛地看向季殊合,似是不明白,平日里浪荡不靠谱的儿子如今怎么会对朝政如此了如指掌?连他这个平日里在官场里耳濡目染的人都看不透,何以他一针见血地就指出问题所在?
这一瞥又看到了他那副歪坐的样子,拿着竹箸在碗里挑挑拣拣。吴氏给他盛的汤里有些许青蒜沫,他正一个一个地挑出来放到瓷盘里。
什么毛病,还挑食。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他常跟鸿胪寺卿文道成家长子接近,那孩子学识渊博,满腹经纶。这些言论大概是听他说的。
三人饭罢,季远山托人去告了明日早朝的假,又假装不经意地把自己患病的消息传了出去。
季殊合这边则是拎了盒糕点就直奔长公主府。因风停雪住,晴光大好,他索性带着怀信直接步行前去,好在国公府距离公主府不远。
积雪未化,青衣男子在一片白茫中悠然前行,日光透过枯树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如点点碎银,随着青衫摆动,煞是好看。穿过枯树,许是阳光不再有遮掩,更肆无忌惮的投射在他身上,映衬着他的脸颊洁白如玉,温润无双。
这一段玉壶公子雪中行的路,惊艳了多少姑娘的眼。
约莫一刻钟后,怀信叩响了长公主府门上的丹漆金钉铜环。
刚扣完一下,厚重的朱门就从里面快速地开了个口子。里头的人探出半个身子,看到是季殊合主仆二人,向后通告了一声,管家林叔随后上前迎客。
“季二公子来了,请先随我去厅堂等候,我着人去请示长公主。”说完示意旁边跟随的小厮接过怀信拎着的糕点盒,又吩咐上茶水。一路带着季殊合主仆两个去昨晚的厅堂。
几个人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正院。昨天因是夜间来的,看不太清楚,原来公主府的庭院布置的颇为风雅。青竹修葺,流水潺潺,乱石嶙峋,假山矗立,处处皆景。
最妙的是院子左侧种了一棵巨大的木樨花树,因是冬日,花都谢了,只余枯黄的枝丫。但一阵风袭来。仍能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与冬日里清冽的空气交相辉映,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谢檀耳间垂着的木樨花耳坠。
正巧谢檀带着红芍也刚从上房出来,两拨人在游廊遇见了。游廊中间几个穿着冬衣的婢子正在铲雪,一时两人被隔在对面,谁也没有说话。红芍连忙示意婢子们先下去。
季殊合率先走上前去,打破了沉默:“又见面了,长公主殿下。”声线微哑,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
因是在家,谢檀换了一身舒适的装扮,此时的她身着白底绿萼梅披风,里面搭了一件玉色折枝堆花温襦,手上还捧了个掐丝珐琅汤婆子。头上挽着百合髻,斜插一对白玉海棠花步摇。
素着一张脸,眼睛盯着季殊合,神色不太好看。
“季公子来的可真是招摇啊。”谢檀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