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上人

一声尖叫从天而降。

谢楹胡乱抓着,却什么也没抓到,风掠过耳边,卷过雪花。

要死了吗?

但怎么好像不是很疼的样子?

直到缓了片刻后,她才敢呼吸紊乱着地抬眼,只看到自己胖乎乎的小手好像正紧紧地抓着什么东西。

视线上移,竟是一张熟悉而又稚嫩的脸颊,额角满是细密的汗,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表情极为痛苦,却又含着一丝诧异与警惕。

但那张容颜却格外俊美,少年人的眉眼极为好看,如远山青黛,即便此刻如此虚弱,依旧遮挡不住他的惊为天人。

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谢楹便觉得手上什么东西黏糊糊的。

她瞥去一眼,瞬间惊诧地跳了起来,满手的鲜血,风雪下渐渐凝固冰冷,令她一阵心悸。

原来她捏住了少年的伤口。

怪不得刚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些厌恶。

凝望着萧初霁渗血的胳膊,谢楹倏的回想起史书记载,暴君萧初霁,是个喜怒无常的残废。

难不成就是因为幼时在大澧虎口逃命,留下的伤?

此刻的少年不知所措,在生命垂危之际,有一个小姑娘从天而降,摔入他怀里。

小娘子生得粉雕玉琢,乌黑浓墨似的发丝挽成一个发髻,系着一根朱砂色的发带,垂在肩头,不时飘动,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圆,眨巴着双眸怔愣着看他,煞是可爱。

萧初霁喘着粗气,忍不住颤栗了下,像是只受了惊的小兽,他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

闻言,谢楹想起来了在冷宫里与萧初霁的点点过往。

一时之间,她竟不敢把眼前脏兮兮浑身带血的小可怜,同光风霁月的鬼魂暴君联系在一起。

可她又想起来及笄那日,自己表明心意失败的情形。

那些记忆做不得假。

她看着手上温热的鲜血,却又明白,眼前的少年也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得假。

只不过不认识她罢了。

不认识她?岂非……天助?

谢楹微顿,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令她心中微微膨胀起来。

谢楹看着他,笑了下,挺起胸脯,声音稚嫩却又坚定道:“我是你未来的心上人!”

俊美的少年怔怔地看她一眼,不明所以。

但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傻子似的。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唰的一下,谢楹忍不住滚烫了脸颊。

直到一声虎啸撕破平静的雪天,萧初霁这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上面的扶桑还在喊着:“公主,公主,快上来!拉着绳子!”

扶桑简直要急哭了,自家公主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谢卓谢远两兄弟也呆楞住了,谢卓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晕乎乎的。

谢远也觉得不可思议,惊恐地看着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推责道:“皇兄,你竟然把谢蛮蛮推下去了,皇祖母会打死我们的。”

“你也帮忙了!”谢卓颤抖地拉着自己的弟弟,生怕只有自己被罚。

上面幼稚的争执声传到下面,简直一清二楚。

谢楹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小孩子现如今还在互相推诿,只觉不敢相信,他们竟真的坏到这般地步。

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拉了拉萧初霁的袖子,提醒说:“哥哥,后面有绳子。”

趁着老虎还在咀嚼生鸡块,谢楹退到了高墙边,拿着绳子绕过他们两个人,尽力使出最大劲儿绑紧。

活着是残废,死后不入轮回,一个人若是沦落至此,未免也太悲惨了些。

在大楚,是萧初霁陪她长大,度过十年时光。

而今,既然她有能力,谢楹想,替他逆天改命。

谢楹冷静道:“哥哥,你抱着我,我们一起上去。”

萧初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许是在怀疑这份好意是真是假。

但最后,他没有犹豫,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却用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拉着绳子。

一眼看去,谢楹就能看到触目惊心、血肉翻飞的模样,不忍直视。

可眼前的萧初霁,除了脸色苍白以外,便一声不吭,似乎压根没有受伤似的。

“哥哥,用另一只手抓绳子吧,不然会抓不稳的。”谢楹劝道。

萧初霁声音虚弱,语气淡淡道:“你会摔下去。”

那样的话,她会摔下去。

谢楹眼睛忽的睁大,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他这是担心自己吗?

史书上说,少年时的萧初霁心思狡诈,自私自利。

可如今看来,书上话,不尽是对的。

两人靠得很近,萧初霁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

虽说她现在还是个小糯米团子,但少年依旧很规矩。

血腥味萦绕不散,谢楹两只手紧紧地扯住他的胸前衣襟。

这时她才注意到,少年人穿的竟如此单薄。

上面叽叽喳喳的争吵声完完整整地钻进耳朵。

谢楹想,当时她在上面说的话,他是不是也都听到了?

台上的随从已经在拼尽全力拉人了,他们可不傻,掉下去的那位可是当今太后的宝贝疙瘩,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只是还未等完全上去,两人卡在半腰之际,老虎早已经吃完了鸡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两个。

谢楹下意识攥紧了些,在心中默念快些。

但终究来不及,老虎的一只前脚在地上蹭了蹭,做好了前扑的准备,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倘若自己的暗器还在,谢楹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只可惜这几日在皇宫被保护得太好了,与大楚的明争暗斗不同,谢楹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就需要用到杀伤性暗器。

此刻只能暗自懊悔。

难不成今日就真的要葬身虎腹?

眼见那老虎就要扑上来之际,萧初霁的视线忽的落在了谢楹身上,渐渐上移。

谢楹一惊,手上的力道蓦地减小了些。

只听少年轻声道:“借你发带一用。”

说罢,萧初霁微微俯身靠近,他的两只手都暂时无法挣脱,只得低头,用嘴唇衔下谢楹头上的锦质飘带。

远处看去,倒像是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发丝没有了束缚,哗然散落肩头,谢楹睁大了杏眸,身体微微一僵。

摘下发带后,萧初霁旋即在半空中转了身,向后用力,后背猛地抵住墙壁,他没有在乎疼痛,只是紧紧贴着。

而后,他松开了那只拽着绳子的手。

两只脚踩着微微倾斜的墙壁,刺啦一声,两人摩擦着不再下降。

谢楹趴在他的肩膀,眼前只有斗兽台的墙壁,而此刻的她只能暂时抱紧他的胳膊,一只小手尝试拽着绳子。

目光被墙壁上偌大的血痕吸引,谢楹心头一颤,双手都在发抖。

他竟然硬生生地用后背摩擦出一条生路!

是要多疼,谢楹才能感受到他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栗?

萧初霁紧盯着老虎,额角渗出的汗水越来越多,可那双仿佛能吃人的眼睛始终没有松懈一分。

他睨了眼血淋淋的胳膊,强行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点。

紧接着,萧初霁快速把发带缠绕在渗血的手掌上,尤其是食指与拇指两个指尖,多缠绕了几圈,从怀中拿出的针灸银针捏着指间。

有了发带,他手上的血液才不会影响银针的使用。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救援的绳子,自己大概率就要去近身与虎搏斗,九死一生吧。

就在老虎跳起来扑上去的时候,台上的扶桑吓得尖叫一声,喊了声“公主”便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根细小的银针也在此时飞出他的两指之间,直直地冲着老虎的左眼睛扎去。

老虎骤然落地,发出一声惨叫呜咽,低吼不断。

也是在此时,一只箭矢划破长空和飞雪,直奔老虎而去,命中老虎额头。

老虎痛苦地撕吼了一声,倒地不起。

谢楹听到身后没了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成功上去之后,一只大手将谢楹整个人捞了起来。

谢楹气喘吁吁,额角碎发都浸湿了不少。

抬眼一看,太后正面色不悦地看着这一切,她身旁正是去报信的春水。

谢卓谢远两兄弟也是大话不敢说一句,此刻老老实实地站在太后身前,垂头束手。

身着甲衣的男子笑着将谢楹拎起,说:“蛮蛮,这么久不见了,有没有想皇兄呀?”

谢楹一愣,看着眼前线条硬朗、笑容灿烂的甲衣男子,眨了眨眼睛。

“不是吧,这么快就把大皇兄忘得一干二净啦?”男子有些失落道。

“邵儿,快把蛮蛮放下来!”太后不悦道。

但这股怒气自然不是对谢邵。

谢楹刚一落地,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她哭着扑进太后怀里,喊道:“皇祖母,三皇兄和四皇兄推我下去!那老虎……差点就……就把我吃了呜呜呜!”

太后顾不得柔声安慰,就把视线投注到两个锦衣皇子身上。

双胞胎皇子紧绷着唇,肉乎乎的脸上显露着无尽的慌张。

两人慌不择路地互相指着对方说:“都是他的错!”

恰在此时,太后身边的宫人把扶桑喊了起来。

扶桑刚坐起身,就张望着焦急道:“公主!救公主,公主被推了下去!”

见状,所有情况都已经明白,太后冷声吩咐道:“敬茹,去把这两个逆子关起来,就是陛下来要人,也别给哀家放出去!”

管事姑姑应声,她知道此刻太后是真的生气了,便也不敢多说,带着几个婆子将两个皇子带了下去。

任两个人如何哭喊求饶都没有用。

就连谢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两个弟弟竟然如此荒唐无耻,把自己五岁的妹妹亲手推下斗兽场,简直是毫无底线。

幸好自己赶来的及时,否则,还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想到此,谢邵顿觉后怕。

谢楹揉着红肿的眼睛,指着一旁虚脱倒地的萧初霁,带着哭腔道:“是那个哥哥救的我!他救了我,不然我就被吃了,呜呜呜。”

太后这才看向血迹斑驳的少年,那双眼睛像是蛰伏的孤狼,只是此刻却如此虚弱单薄。

她只看了一眼,便吩咐说:“去找个太医给质子瞧瞧,好生安置远道而来的质子。”

“另外,不要声张。”谢邵补充说。

宫女太监领了命,缓缓靠近仍旧处于警惕中的萧初霁。

见状,谢楹才稍稍松口气。

也许是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的松了,谢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刚刚救上来的质子殿下,也忽的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但谢楹并未看到,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尖叫声。

上前的脚步止住,众人惊吓不止,有人喊道:“是邪祟!他果然是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