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给他涂完身上的药，剩下就是些口服的了。

药不多，基本都是消炎药，只不过他似乎之前没吃过药，盯着她手里的药片半晌没反应。

“像这样吞下去就行。”

兰婉婷仰脖做了个示意的动作，“拿开水喂一下，很好吞的。”说着将药递给到他面前。

“……”

他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药，却还是没有其他动作。

一直等兰婉婷又示意了两遍后才慢吞吞地拿起药片往嘴里扔。

不知道是不是方式不对，他皱了皱眉，脸上浮起一丝抗拒……

兰婉婷早有经验，连忙将水杯递过去，“喝水。”

他瞟了眼她手里的水杯，倒是十分听话地接过去抿了一口，结果刚要放下杯子就听她提醒道，“这里还有。”

“……”

他目光扫过她手里那些细细的药丸，一双剑眉倏地皱了起来，表情写满无声的拒绝。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兰婉婷声音越发和缓，“弟弟乖，要吃药，吃了病才能好。”

“……”男孩并没有动，显然刚才那颗药已经让他心里生出了抵触。

“听话，这些都是消炎的，对你伤口有好处。”

昨晚的高烧本身就是他身上伤口所致，炎症再不下去怕回头又要烧。

兰婉婷将手往他面前挪了挪，盯着他微微有些躲闪的眼睛，语带安抚，“乖，吃下去就好了。”

“……”

他还是不动，甚至连身体都开始往后缩，一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样子。

和小时候的小志如出一辙。

兰婉婷想了一下，干脆“蹬蹬蹬”跑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颗其他的东西。

“吃完药奖励你吃这个。”

“……”

男孩目光荡过那几颗绿色包装的小袋子，眼中起雾似的茫然。

“你没吃过薄荷糖吗？”

兰婉婷弯了弯唇解释，“甜甜凉凉的薄荷糖，很好吃哦。”

说着捻起一颗薄荷糖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弟弟就很喜欢吃这个……”

记得小志以前吃药每次都要用这个来哄，圆圈造型的宝路薄荷糖清凉又润喉，于是她就买了一大袋在家里备着，犹记得几个月前小志感冒那会还哭笑不得地说我都多大的人了，吃的时候却一点不含糊……

没想到薄荷糖还剩一大包，人却……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薄荷糖，喃喃道，“还有那么多，我一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

正想着，一只缠着白色纱布的手探了过来，有些笨拙地拢了颗薄荷糖。

“……”兰婉婷怔怔望向面前的人。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绿色小袋子，澄澈干净的眼底浮起一丝好奇。

她眼底的晦涩渐渐消散，吸了吸鼻子，一把夺回他手里的薄荷糖，“想得美，吃完药才能吃这个。”

说着将另一只手上的药片和胶囊递到他面前，“吃完这些，就奖励你吃薄荷糖。”

“……”

他垂眸，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了颤，视线交错落在那两只白皙的手上。

一边是药，一边是薄荷糖……

“吃完药才有奖励哦……”兰婉婷轻声诱哄。

缠着纱布的手蜷缩了一下，男孩俊秀的脸上浮起一丝为难。

“薄荷糖很甜，你一定会喜欢的。”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诱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很明显，“小红帽”上钩了。

他视线在那颗绿绿的薄荷糖上顿了顿，又轻飘飘回到她脸上，掠过那双月牙似的眼睛……

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拿起一颗药片……

吞下时剑眉紧蹙，显然十分不喜欢这种味道。

“加油啊，吃完就有糖果吃了。”

兰婉婷一边鼓励他，一边将水杯递过去，“喝点水会好点。”

他听话地端起水含了一口，目光在她另一只手上顿了顿，又一鼓作气去拿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一直到吃完最后一颗。

男孩的眉头已经完全拧成了川字型，略显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张懵懂的俊脸难得有那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兰婉婷几乎要被他逗笑，见那双漆眸眼巴巴看过来，于是十分信守承诺地撕开包装递给他，“尝尝。”

“……”

他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很急切地一把抓过。

“嗯？”兰婉婷手往他面前送了送。

他终于不再迟疑，缓缓伸手接过那颗薄荷糖，先是将薄荷糖拿起来瞟了一眼，仿佛在判断面前的东西能不能吃？吃下去会不会有危险？

兰婉婷轻抿了下唇，却并没有急着催促他。

不知这是不是他长时间流浪在外养成的习惯，又或者是他吃了不少苦头所生出来的条件反射？

偏头甩去那些令人心酸的画面，她盈盈一笑，“可以吃的，不会拉肚子。”

“……”

他终于确定完了，抬手轻轻将薄荷糖放入嘴里，薄薄的嘴唇轻抿了抿……

“甜不？”

兰婉婷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看着他原本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俊秀的眉眼泛起一丝惊奇……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

他再次含了含嘴里的薄荷糖，然后，就像慢动作似的，那两瓣略显苍白的嘴唇一点点上扬，眼睛弧度也轻轻弯了起来，眼底星光莹莹流动，一个浅薄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开来……

兰婉婷呆了呆。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眉眼轻轻弯起，漆黑的瞳仁绽出濯濯光芒，笑容纯真而满足。

就像个吃了糖果的孩子。

可不就是吃了糖果吗？

她突然有些羡慕他，曾几何时，她也是吃了一颗糖果就快乐地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而现在，快乐变得好难。

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可是悲伤和绝望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无孔不入地提醒着她，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最爱的家人们都已经离开了，往后在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嗯……”

含糊的声音打断了她酸涩的思绪，他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薄荷糖，眼睛巴巴地扫下她掌心，澄澈的瞳仁带着纯粹的期盼，显然还想再吃。

“……”

谁都无法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咳咳……”兰婉婷重新拆了一颗，“只能再吃一颗了。”

这回他不再犹豫，接过后迫不及待放入口中，眉眼瞬间满足地弯了起来，像吃了什么美味佳肴。

“好吃吧？”兰婉婷失笑。

他没有回应，享受的表情却很纯粹。

于是兰婉婷自己也拆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冰冰的，甜甜的，确实是久违的味道了。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飘过来的视线，那一双星眸溢满了漫天流光，她愣了一下，不知不觉也弯起了嘴角……

—

下午兰婉婷去了趟超市，家里快弹尽粮绝了，而且他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少不得也得再补补。

出门前千叮嘱万叮嘱他别乱跑，电源插头那些危险的东西别碰。

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反正兰婉婷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出远门的老母亲。

幸好小区不远就有大型商超，兰婉婷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把想要的菜、肉、蛋、水果……都买全了，还给他买了套洗漱用品。

出了一趟门，不知不觉花了近两百，结账时兰婉婷着实肉疼了好一会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这些都是母亲在采买的，看来以后要再精打细算一些。

路上接到了堂哥兰俊峰的电话，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用房子抵押贷款的事，逮着她好一通说教，说她一个女孩子哪里负担地了那么重的房贷，说几十年的时间压力太大，还说她别想不开为了钱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要是真那么想不开，还至于把房子拿去抵押贷款？

不过她也知道堂哥是真心为她好，一再保证自己有能力偿还贷款并且绝不会为了钱去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兰俊峰才勉强放过她。

结果刚挂完电话，微信就收到了一笔一万元转账。

兰俊峰：【这钱你还是收着，撑不住了就和哥说，别自己一个人硬扛。】

不等兰婉婷回复，那头又再次发来消息。

兰俊峰：【我不急着用，你也别急着还我。】

哥……

兰婉婷眼眶红了红，想到堂哥自己家里也有两个孩子要养，堂嫂也没工作，还是把钱给他退了回去。

小丸子：【我闺蜜已经借了我几万，暂时够了。】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哥。】

父母和小志不在了，剩下的亲人中对她最好的也只有这个堂哥了。

那头很快回了过来：【别和哥客气，有需要尽管提，虽然你哥没什么本事，一两万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小丸子：【好的，哥。】

外面天色不觉暗了下来，兰婉婷手里提着大袋小袋，只能伸手敲门：“弟弟，我回来了，帮我开下门。”

“……”

“叩叩，弟弟……开门。”

“……”

又等了会儿，兰婉婷不由有些着急，该不会跑出去了吧？

勉强空出一只手，她掏出钥匙匆匆打开门，屋里有些暗，只有几缕霓虹幽光穿过玻璃窗在地上落下小束小束的光影。

“弟弟？”

抬手摁开开关，屋里瞬间亮了起来。

“弟弟？”

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道瘦削的身影。

男孩抱着自己蜷缩在那里，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

似乎一时有些不适应骤然变亮的屋子，他张开双手挡在头顶，过了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

兰婉婷松了口气，一边换鞋一边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不？”

“……”

意料中的没有回应。

兰婉婷放下购物袋，拿着一盒切好的哈密瓜走过去，“先吃点水果，晚上可能会比较晚吃饭。”

“……”

他缓缓拿下了挡在头上的手，怔怔望着探过来的那只手以及……一阵若有似无的甜香。

柔软的手背轻轻触上他额头，只轻碰了一下，那阵甜香又很快飘远了。

确定他没再发烧，兰婉婷安心了不少，打开盒子递了个叉子给他，“吃哈密瓜。”

嫩黄色的哈密瓜，看着就很诱人。

见他没动，兰婉婷干脆自己动手叉了一小块塞他嘴边，“啊。”

他愣了一愣，还是乖乖张嘴，甜脆瞬间溢满了唇齿。

怔怔望着面前那张白皙的脸，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就像她身上的味道。

“好了，自己吃，我先去做饭。”

兰婉婷将盒子塞到他怀里。

刚收回手，一个本子却从他怀里夹带了出来。

她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