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天银行果然如约放款。

兰婉婷长这么大，账上第一次收到那么多钱，虽然这些钱都是用来还债的,但是刚收到短信通知还是被那么多零小惊了一把。

能让她短短几天时间就贷到了款，宋强当然功不可没。只是他不肯收钱，兰婉婷只能买了茶叶和烟去送他，又被他推脱了几次才收下。

有了这笔钱，之后的事故调解就顺利多了。

那位陈女士抱着孩子，说话语气和缓不少，“我知道这事错不在你，只是我男人走了，两个孩子还这么小——”

“我知道。”

兰婉婷看着她怀里一脸懵懂的小儿子以及蹲在地上玩石头的女儿，“你也……不容易。”

陈美贞眼睛一下就红了，她也是没办法才找她闹，听王律师说她把她父亲留下的房子拿去抵押贷款，接下来每个月都得还大几千房贷，还二十年……

视线掠过女孩纤瘦的身形，她也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父母和弟弟，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可怜人。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讷讷挤出一句“谢谢你。”

兰婉婷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她没了丈夫还可以找她索赔，可是她的父母和弟弟呢，她又该去找谁……

回去路上，兰婉婷接到了西餐厅经理王昊的电话。

“小兰……”

公交车里有点吵，兰婉婷捂住另一边耳朵，“您说什么？”

那头王昊加大了声音，“我说餐厅人手不够，你晚上能来加班吗？”

“晚上？”

“是啊，可以的话我也就不再招人了，你干脆每天下班后直接来餐厅，上到晚上到十一点，每天五个小时，一个月算你两千四，休息两晚，你看怎么样？”

两千四，之前好像说的是两千，还没有休假来着……

大概等不到她回应，那头王昊又道，“都是酒店内部的，麦克不止一次跟我夸过你，我看你做事也挺利索的，干脆以后你就固定下来，也省得人事部再给我招些不靠谱的人，你觉得呢？”

兰婉婷抿了下唇，“今晚就要过去吗？”

“是啊，晚上六点来西餐厅。”

“六点？”

“对。”王昊语气轻松，“放心，不会给你安排很累的活。”

兰婉婷咬了咬下唇，这条件比他之前说的好太多了，两千四加上她商务中心的工资，除了还月供她每个月还能有几百盈余……

只是，晚上就要去……

这时，手机提示有其他电话接入，她看了眼屏幕，“王经理，我晚点给你回复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要早点给我回话，不然我就得再找人了。”

“好的，谢谢王经理。”

“不会，等你消息。”

“好。”

等对方挂完，欧阳丹的电话也停了。

兰婉婷点开通话记录拨回去，“怎么了丹丹？”

欧阳丹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找到时间给她打电话，“你早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对方家属有没有找你麻烦？”

“还行。”风有点大，兰婉婷拉上玻璃窗，“反正……都处理完了。”

“也是，钱拿到了还能怎么样？又不是你的错。”欧阳丹撇了撇嘴。

兰婉婷没接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跑了一上午多少有点累。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解决了。”欧阳丹安慰她。

这么大的事，换个人早就顶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替闺蜜担心，“不过下个月就得开始还贷款了，酒店那边怎么说？”

兰婉婷便把刚才王昊打电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去啊，干嘛要考虑？”欧阳丹不假思索，“这么好的兼职你上哪儿找去？”

兰婉婷何尝不知道机会难得，她去外面一下子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兼职，就在酒店内部，连来回奔波的路途都省了。

就是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一点，这期间她都不在家……

一张俊秀懵懂的脸浮现眼前，她目光闪了闪，语气还有些犹豫，“但是我去上班了，小泽一个人……”

“小泽？”欧阳丹愣了一下，“那个自闭症的流浪汉？”

“呃……他有名字——”

“我去！”手机那头倏地打断了她，“你居然还没把人送走？”

“他身上的伤没好……”兰婉婷弱弱解释，“我也就想等他好一点再——”

“那种外伤只要不再发炎，养一养就好了。”

欧阳丹没好气道，“兰婉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还背着一屁股债？这么好的兼职不去，居然要为了一个根本和你没关系的人放弃？”

“我不是……”兰婉婷语气讪讪，“当然不可能不去，我只是……”

“婷婷，同情心可以有，但不能太泛滥。”欧阳丹苦口婆心，“我们只是小老百姓，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这种病，光是特教干预的费用你就吃不消，再说了，你也不可能养他一辈子吧？”

兰婉婷张了张嘴，“我……”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把人送走……

他这两天没有再发烧，身上的炎症应该大致好了，照理说只要按时吃药上药那些外伤应该能慢慢好起来……

“婷婷，你要真把我当朋友就听我的。你自己都压力山大，哪有经历去管他。”

手机那端再次传来闺蜜的声音，“听话，你下午就带他去派出所，然后该上班上班该兼职兼职，后面怎么处理，那是警察的事。”

“可……”

兰婉婷还有些迟疑，一想到那双和小志极像的眼睛，就感觉心有不忍，更难以想象他再次流落街头的场景。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欧阳丹多少猜到她的想法，于是再次劝道，“交给警察吧，他们会帮他找到家人的，说不定他们也在找他呢？”

兰婉婷不说话了。

如丹丹所说，现实摆在眼前，她需要赚钱、需要兼职，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和财力去照顾他？况且，她和他非亲非故，万一他的家人真的在找他呢？

家人……

这两个字让她瞳仁微微一震，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终于定下心来，“好，我下午就带他去派出所。”

“这还差不多。”欧阳丹松了口气，“这对你，对他都好。”

兰婉婷缓缓靠向椅背，“嗯，我先挂了。”

“好，回来再说。”

挂完电话，兰婉婷的手在屏幕上摩挲了会儿，最后给王昊发了条信息：【王经理，我晚上过去报道。】

那头很快回了：【好的，欢迎欢迎。】

客套了几句，兰婉婷再次靠向椅背。

窗外，春光正浓，街景不断向后掠去，心里却有些莫名惘然……

真的，要把他送走了吧。

到家已是十二点半，兰婉婷早上出门前在炖锅里炖了汤，电饭煲也设定了自动蒸饭。

屋里的男孩显然早就饿了，听见开门动静，难得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看见兰婉婷，一丝微乎其微的雀跃染上他眉间。

“你还没吃吗？”兰婉婷放下包包换上拖鞋。

男孩比她高出一个头来，站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眸光晶亮晶亮，仿佛她才是里面炖的那锅汤。

他今天穿了件格子衬衫，也是兰婉婷之前给小志买的，只是当时买大了一次都还没穿过，穿在他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里面搭配灰色T恤，头发还是之前的造型，衬着一张白皙俊秀的脸，看着更显青涩。

“肚子饿了吧？”

兰婉婷朝厨房走去，男孩高瘦的身影巴巴跟在她身后，就差摇尾巴了。

自从那晚发现ABA办法对他有用，之后兰婉婷又试着教他一些基本自理的东西，发现他其实动手能力并不算差，也挺聪明，但就是不说话。

项主任说他的声带和舌头都没什么问题，之所以不说话大概率还是和自闭症有关。

只要用对干预引导办法，说不定哪天就开口了。

可惜，她可能没什么时间了……

收起复杂的情绪，兰婉婷冲他弯唇一笑，“先等我一会儿。”

小泽目光在她脸上晃了晃，很听话地等在外面。

于是兰婉婷戴上围裙撸起袖子，又飞快炒了三个菜。

西红柿炒蛋、鱼香肉丝、红烧肉……

等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小泽的眼神更亮了。

“先洗手，洗完手才能吃饭。”

经过几天调养，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下来，身上的伤口也凝块结痂，像丹丹说的，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将筷子递给他，兰婉婷勉强一笑，“吃吧，饿的话就多吃点。”

也可能，这是两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小泽并不知道对面的女孩在想什么，他确实饿了，很快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一顿饭下来，小泽吃了两碗米饭一大碗汤，锅里剩下的一点点也被他全部消灭了。

看着被清理地一干二净的碗碟，兰婉婷苦笑，以她目前的经济条件，也许还真养不起他。

虽然如此，收拾完碗筷，兰婉婷还是把家里仅有的小面包、蛋黄派等等都给他打包了，又从小志的柜子里挑了些几乎没怎么穿过的衣服一起装袋。

出门打车。

带着他大包小包来到派出所，兰婉婷感觉自己像个弃养孩子的老母亲，尤其男孩还一副十分不安的表情，全身心都在抗拒这个陌生喧闹的环境。

“只是暂时待在这里……”

兰婉婷尽量不去看那双如小动物般纯真的眼睛，将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他手里，语气艰涩，“等你家人找到你了……就可以回家了。”

小泽没说话，蹙着眉头俊脸紧绷，飘忽的目光不时掠过身旁的那些陌生人。

对面值班民警了解完情况，“行，人你先留在这儿吧，我们会试着联系他的家人。”

“那……”兰婉婷目光掠过面前的男孩，“能找到他家人吗？”

“我们尽量吧。”

派出所里都是人，旁边一堆人找，不过年轻的民警还是很耐心地回答她，“可能会有一定难度，我们尽力而为。”

“哦。”兰婉婷还想再问，见他那么忙，最后也只是讪讪地说了声“那谢谢你。”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民警点了下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视线再次落向面前神情无措的男孩，兰婉婷深吸了口气，“小泽，我得走了，你……”

喉头微哽，“以后好好的。”

再不敢看他一眼，说完这句话，她起身飞快出了门。

“喂！”

她听见后面民警叫了一声，紧接着，办事大厅似乎起了一阵小骚动。

但她没有回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派出所大门，仿佛后面有什么野鬼在追她一样。

终于，玻璃门隔绝了后面的动静。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头顶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显得有些压抑。

眼前是人来车往的街道。

兰婉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相处几天的场景在脑海里一幕幕掠过，清晰又深刻。

男孩澄澈的眸光，信任的表情，安静画画的侧脸，高烧时紧紧抓着她的手睡去的样子，还有那……一身的伤。

对不起，我没办法再照顾你了……

她在心里默念，眼泪却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