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居然……

把那幅被沾湿的《除夕团圆夜》补上了？

“你，从前学过画画吗？”兰婉婷一脸愕然，没想他还会这个？

男孩并没有抬头，兀自看向画册，一边握着铅笔在纸上描描画画。

大概因为手上缠着纱布，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画笔走向却异常清楚，线条也干净明了……

兰婉婷视线在他和画册之间徘徊，不由一脸愕然，他真的……只是个普通流浪儿吗？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画画吧？”

“……”

男孩依然没有回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情也异常专注，和之前一脸懵懂的样子判若两人。

“怪不得你会看那么久……”兰婉婷了然道，“你也很喜欢画画吧？”

“……”

只有“沙沙沙”的铅笔声回应她。

“除了画画，你还会其他的东西吗？”

“……”

“你有没有上过学？认不认识字？”

“……”

“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吗？”

……

可惜不管兰婉婷问了什么，男孩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索性不再去打扰他，站在一旁看着他安安静静描完那幅画。

终于，最后的烟花跃然纸上。

！！！

这是原来画里并没有的……

兰婉婷瞳仁震了震。

寥寥几笔，却如画龙点睛，惟妙惟肖的点点烟火，仿佛刚刚从地面升上夜空，瞬间爆发出炫丽的光华……

男孩默默将补好的画递到她面前。

兰婉婷怔愕接过，一脸难以置信。

虽然构图略显潦草，有一些地方也不够精细，但是整体模仿得很像，包括角落里的那把凳子、窗台上的几盆水仙乃至厨房燃气灶上的开关，甚至比小志画得更逼真……

怎么说呢？

就像一杯白开水，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就是给人一种很舒服、很自然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还注意到他在在画的右下角上写了一个很小的字，不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泽？

她眼睛一亮，抬手指了指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这是……你的名字？”

“……”男孩眼中浮起一丝茫然，似乎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是你的名字吗？”她又指了指那个字。

“……”

可惜问了好几遍他都没有太大反应，好像那个字只是画的一部分而已，到最后目光更是只盯着自己感兴趣的图案上。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兰婉婷咬了咬牙，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项主任明明说他对外界是有正反馈的。

就像他不肯吃药，之后她用薄荷糖当奖励，最后他吃了，并且她哭的时候他还知道拿薄荷糖给她……

对！奖励！

脑光一闪，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就用ABA行为疗法！项主任教过的。

说行动就行动，她端过一旁切好的果盘。

“弟弟，要不要尝尝这个？”她双手端着果盘递到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好吃的。”

男孩：“……”

苹果、橙子、菠萝、猕猴桃……各种颜色的水果搭配在一起，看起来鲜艳欲滴，像极了色彩绚丽的调色盘。

他眼底的光一下子被点燃，视线紧紧盯着那盘香甜缤纷的果盘。

兰婉婷觉得他只差竖耳朵和摇尾巴了。

果然，对食物的反应最大。

她心中一喜，笑容更加灿烂，“很甜的，比薄荷糖还好吃哦。”

“……”

男孩犹豫了下，目光被那盘鲜美的果盘间吸引住了，不知不觉朝果盘伸出手——

近了，近了，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时，果盘倏地一下消失了。

只有女孩娇俏的笑脸对着他。

“想吃可以，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男孩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想吃吧？”兰婉婷狡黠一笑，感觉自己就像个诱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小白兔一脸呆萌地望着她，眼神纯洁又无辜。

“咳咳咳……”

兰婉婷压下心底的犯罪感，食指指画的右下角，“那你先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她一边示范，一边叉了块苹果诱惑他，“说了才可以吃哦。”

男孩：“……”

兰婉婷弯起眼睛：“这个，是不是你的名字？”

“……”

兰婉婷再接再厉，“是不是？是就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

男孩怔怔的，视线在她脸上和苹果之间流连。

“点头？摇头？”兰婉婷一边说一边示范，感觉自己像幼儿园老师。

“……”

又问了几遍，他依然没什么反应。

兰婉婷失望了，或许他真的无法正常沟通吧。

撇了撇嘴，她最后不怎么抱期望地说，“阿泽？小泽？你家人是这么叫你的吧？”

男孩愣住了，眼底似乎有什么光芒一闪而逝，虽然很淡，但还是被兰婉婷捕捉到了。

“我说的没错吧？”

她兴奋极了，一把抓住他的手。

女孩细腻温暖的掌心贴着他手背，他呆了呆，目光在她覆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流连，一大一小两只手，对比十分明显……

“小泽？”

清澈的嗓音拉回了恍惚的思绪。

他瞳仁一震，呆呆抬头望向她。

“小泽？”兰婉婷清了清嗓子再次试探，“小泽？”

男孩眼底漾过一丝微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原来你的名字叫小泽？”

将手里的水果递给他，兰婉婷喃喃咀嚼着这个字，“还挺好听的。”

“……”

“那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男孩恍若未闻，兀自接过苹果块咔哧咔哧吃了起来。

但这也够了。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的话直接给出回应，说明他其实是可以正常沟通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技巧。

耐心等他吃完嘴里的苹果，兰婉婷又拿起一块菠萝，“那你几岁了知道吗？”

“……”

“你今年几岁了？”兰婉婷尽量放缓语调。

“……”

年龄这个问题对小泽而言似乎有些深奥，兰婉婷连问了好几遍他都没反应……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拿起笔和纸写了几个数字一个一个地问他。

最终，在她问到“19”这个数字时他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你才十九？！”

兰婉婷一脸惊讶，难怪看起来这么年轻，如果不是这个发型，估计更显稚嫩。

十九岁……比她小三岁，比小志大两岁，正常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还在上学吧，就像小志……

想到弟弟，眼眶又是一热。

兰婉婷仰脸忍住眼底湿意，见他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手，连忙将菠萝递给他，一边不忘鼓励，“小泽很棒，吃吧。”

他嘴角弧度微微上扬，握着叉子低头吃了起来。

之后兰婉婷又用这个办法问了几个问题。

家在哪里？父母做什么的？有几个兄弟姐妹……

可惜收获甚微，他基本都不记得了。

兰婉婷不确定他是否上过学，写了一些字他似乎都认识，但也仅限于比较简单的词汇，一旦兰婉婷写出长一点的句子，他就会一脸懵懂，连摇头点头都不会了。

到后面一整盘果盘吃完，除了名字和年龄，其他讯息兰婉婷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可以很肯定的一点，小泽对ABA这个干预疗法很受用。

睡觉前，兰婉婷又教他洗漱和用马桶，虽然一开始有些波折，不过小泽还是很快就学会了。

兰婉婷发现他其实并不笨，模仿能力也很强。

也可能有些东西他本身就会，只是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暂时忘了。

折腾一通下来，两人都累了。

晚上兰婉婷让小泽暂时睡沙发，父母和小志的房间还空着，也关着，除了给他拿衣服的时候进去过，她自己基本不怎么敢推开那两个房间。

夜渐渐深了。

两人座的沙发对小志而言有些小了，一双瘦长的腿蜷缩成S型，几乎有些无处安放。

不过盖着柔软温暖的被子，他还是很快睡着了，长睫轻颤，呼吸渐渐均匀……

“睡吧，这里很安全。”

兰婉婷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才回房。

睡前收到了宋强的信息，说是银行评估过了，明天就可以放款，于是她给民警回了信息，表示后天就可以和对方再次调解。

她请了半个月的假，只剩三天了。

深夜幽静，台灯给屋里笼上一层橘黄色的幽光，她抬手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啪”的一下关掉台灯，缓缓闭上了眼睛。

十来天第一次在家里的床上入睡。

这一觉，却睡得并不踏实。

大雾弥漫的路上，父母带着小志远远离开，她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想要喊他们，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急得不行，拼尽全力追上去，却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小志！”

睡梦中的兰婉婷满头冷汗惊醒过来。

夜色清冷，眼前哪里还有父母和弟弟的身影，只有薄雾似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里，映出墙上一抹孤身只影。

她苦笑了一声，额头上冷汗贴着汗湿的头发十分难受，干脆起来洗脸。

洗完脸，想起客厅的小泽，于是推门出去。

客厅里有些暗，沙发上的人正兀自熟睡。

兰婉婷上前将掉落大半的被子捡起，重新盖回他身上。

月光幽洒入室，影影绰绰照出轮廓分明的一张脸。

男孩睡着的时候更安静，微蹙的眉眼带了点少年感，双臂抱着自己，就像回到母亲怀里一样。

兰婉婷抬手碰了碰他额头，幸好，没再烧起来。

视线掠过面前毫无防备的睡颜，她无声叹了口。

有时候，能保持初心，或许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