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盘他
吴氏黑着脸步出了县衙大门,一声不吭地没再闹事。
门房挥手相送,可算是走了,往后也莫再来了,这鼓皮子再结实,也经不住这么没完没了地敲啊。
陶枝不想借别人的嘴,亲自去和陆盛昀讲:“妾不敢说大了,但十日内,她必不会再来了,所以,大人也请信守承诺,允我住到年后再做打算。”
陆盛昀一个字可,但见女子神情恬淡,沉稳得很,眉眼却又透着几许寂落,向来凉薄的男人头一回生出些许不该有的好奇心:“你那个大嫂不是省油的灯,你又是如何劝退她的。”
陶枝不打算瞒着男人,直言不讳:“她儿子去年才考过童试,在县学里读书,她若德行有亏,传扬出去,有损的也是她儿子的名声,往后能不能继续待在县学都难说。”
其实,陶枝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想无中生有,但只是试探了几句,吴氏便有些慌神,可见那事儿并非空穴来风,如今,她别无他法,只能攻心为上,就看吴氏上不上套了。
女子德行有亏,还能因何?
陆盛昀再看女子,平添了一种更为微妙的心情。
这女子说来也不过双十,比自己还小上四五岁,又有如此美貌,正该被夫婿如花般娇养在闺中,烂漫地绽放,而不是这般飘零无依,为了谋生,还得与人周旋,斗智斗勇,甚至耍起心计来。
迎上男人似审视研判的目光,陶枝破罐子破摔:“大人是否觉得我这样的女子不堪教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在有悖于女子的操守,可正是我这样的女子,才有机缘遇见同样落难的大人,才能厚着脸皮同村民谎称我和大人是夫妻,以此顺利租到了住所,供大人好好养伤。”
说罢,陶枝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掏出一小截泛黄的草纸,上头一笔一划地写着,她身上共有多少银钱,而为陆盛昀治病养伤又花去了多少。
陶枝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同男人摊牌。
她不是活菩萨,她救的人也非善类,那么,这账还是掰扯清楚了,彼此心里也有个数。
住在县衙的这些日子里,陶枝看得出,这位大人既不吃软,也不吃硬,那么,有些话说开了,可能更好。
这种心思捉摸不透,城府极为深沉的人,很难和别人建立起信任感,陶枝也不需要他多么信任自己,只要别疑心病太重,总当她是奸细看待就成。
女子手上潦草的账目,在陆盛昀看来,不是多大的事,他每回打赏赵科的赏钱都比这多,当然,赵科一旦出错,罚得也更多。
也正因着女子的这些话,一些男人并不愿回想的记忆重新闪现进了脑海里。
那些日子,于要强的男人而言并不算美好,甚至可以说是羞耻的,他浑身无力,手脚一度使不上劲,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而她大多时候是蒙着脸的,少有的几回,许是忘了,又或者面纱滑落,他才得以看清她的脸。
她停下了给他喂药的动作,低了头,将面纱重新戴上,却不曾留意汤药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打湿了衣襟。
他像个不能自理的痴儿,狼狈不堪。
这还不算最难堪窘迫的时候,最难过的,人有三急,却连翻个身都困难。
好在她反应力不错,他隐晦地提起,她很快就懂了,拿了盆到床边,也是难为情地说:“你我毕竟不是真夫妻,你也不是完全不能动,自己努努力,翻一翻,总能成的,你好了后,就叫我。”
说完,女子捂着口鼻,匆匆出屋,却又忍不住地补了句,“床头有草纸,记得盖盖。”
陆盛昀那一刻的心情,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是以,女子找上门后,他认出了这对母子,却不想再有任何牵扯,可到底还是失算了,孩子的身世,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孩子又极其依赖陶氏,在他还没决定要如何安置这个孩子,并让他以何种身份示人时,他也只能默许女子住在这里。
年前,江州总兵胡晟要来一趟穗县巡视位于这里的兵囤,于公,陆盛昀推拒不得,且作为下级部门,陆盛昀还得敞开大门款待上峰,到时候,这个孩子的存在,必然瞒不住。
都知道他陆盛昀后院干净,这几年,不少人想塞女人进他的后院,他都拒了。
正因如此,这对母子的出现,才更引人探究。胡晟和京中一些官员本就来往密切,难保他不会传消息过去,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母亲耳中,更难收场。
那人仅存的血脉,他必然要养着,可陶氏---
平生头一遭,陆盛昀对一名女子如此上心,琢磨来琢磨去,仍难做决断,他该如何安排这女子。
如果他足够理智,此女是万不能留的,只因她知道的太多了。
就这么又过了数日,赵科披着一身寒霜,风尘仆仆地赶回。
夜已深沉,赵科稍作歇息,就往主子那里汇报他这大半个月在浦县的所见所闻:“到了岁末,捞偏门的也多了,这张大人也不厚道,官商勾结,趁机敛财,依小的看啊,这浦县,迟早要乱的。”
感慨地一声叹,赵科喝了口热茶,在男人的紧迫注视下,话题一转,到了陶枝身上:“大人不知,这陶娘子在浦县也算不得了的人物了,几乎无人不知,这女子啊,命着实苦,生在寻常人家,却有着不寻常的美貌,男人又怎么可能不觊觎。张县令家的大公子,和别家儿子,为她争得死去活来,最后一死一残。只为个女人,您说值不值,依我看啊,那简直就是傻透了。”
见男子面色越来越沉,似有风雨欲来的态势,赵科心神一敛,端正了态度,轻咳了一声:“陶娘子的娘确是生她时难产没的,她爹也确是为护着她而被疯马踩踏而亡,她克父母克至亲的传言也由此而来,这也是她的兄嫂后来不待见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巧合也罢,不幸也罢,该说不说,陶氏确实命大,也确实命硬。
先克娘家,后克婆家,纵有罕见的美色,可又有哪个男人敢明着纳进门,各自揣着暗搓搓的小心思,只想弄到小院子私藏着,无名无分的,也不怕被她克到了。
赵科也爱美色,一度看陶氏看得挪不开眼,可这女子命格实在是怪,莫说讲究的人家,就连寻常老百姓也怕沾上,主子和这样的女子有了牵扯,他是真的怕啊。
传到国公爷和长公主那里,他有九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再者,赵科壮着胆子靠近明显情绪不佳的主子,低声道:“张家公子对陶娘子记挂得很,听闻陶娘子被关押在咱县衙里,愿以重金赎之。”
重金?
陆盛昀眼波平静地看着略显兴奋的男人拿手指比了个数。
三百两?
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出手可真阔绰。
看来这个年,得找张县令多讨些银钱了。
浦县县衙内,也不太平。张勐将轮椅上的儿子一把打倒在地上,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个兔崽子,为了个女人,连老子也要卖,你可知那陆盛昀什么来历,心机有多深,你倒厉害上了,与虎谋皮,一开口就几百两,你是嫌我把柄不够多是吧,你要是真能耐了怎么自己不去挣......”
张恪匍匐着身子,手肘子撑在地面上,试图爬起来,无能为力的感觉,使得他悲愤莫名,对着父亲亦是怒目而视:“我为何会这样,还不是父亲害的,父亲当年若同意了让陶氏做我的妾,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她又怎会拒我于千里之外,宁可跳楼也要离开我。”
张勐冷笑:“你个痴儿,到如今怎么还看不透,你以为一个妾室的身份就能让她满足,自负貌美的女子,没哪个心气不高的。反倒是你,坏了我的事,这女人躲到了陆盛昀那里,我再去哪里找一个这般绝色的女子送进宫给四皇子庆生。”
太子失踪多年,到如今依然下落不明,朝廷早有微词,众大臣决意联合请旨,另立储君,以巩固国之根本,而愉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呼声最高。
张勐在任上干了十年,却未升得一官半职,上头州府的官员对他的考核一直不算好,压了又压,眼看着要在这破地方干到老,张勐岂能甘心,听闻四皇子爱好美人,他不得不另辟蹊径,为自己谋得一丝出路。
原打算,小寡妇无依无靠的,待落了单,悄悄把人绑了,换个身份送到京中。
可谁料,儿子横插一杠,坏了他好事。
他手再长,也伸不进穗县府衙里。
煮熟的鸭子就此飞了,张勐岂能甘愿,他连夜起草密信,欲送往京中某位贵人手中。
陆盛昀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可事已至此,为了前程,他也只能搏一搏了。
夜里,陶枝哄睡了小儿,将被子边角掖得严实,又见小豹趴在床边毛毯上,像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小主人,内心颇为感怀。
可笑的是,这世间很多人,却比不上他们认为冷血凶残的兽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