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认子
陶枝想得明白。
自己的生意能否做起来,还得明鸢在外帮着牵线,且明鸢做事颇为随性,时而靠谱,时而不着调,为免明鸢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得不清不楚,让那位总兵大人会错意,纵使陶枝并不乐意,她也得去到前院走上一趟了。
听闻陶枝要见大人,周婶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她一同前往。
到了前院,赵科候在正房门口,见二人过来,面上没得丝毫喜色,尤其对陶枝,那是避着目光不好意思看。
不是他带着余勉去逛花园,余勉也不会遇见陶枝,更不会引来胡总兵求娶了。
可话说回来,一个小寡妇而已,哪怕嫁了堂堂总兵那也是高攀,他为何会有那么一点愧疚的心情呢。
邪了门了。
陶枝仍旧面团般软和的样子,问总兵大人可在,她想求见大人。
赵科面露难色:“娘子真要见?你就不怕,胡大人见了你,更想娶了。”
陶枝目力极佳,余光瞥见走廊那头过来的男子,微笑着道:“十年前,江州不少县乡闹匪患,胡大人上任以后,治军从严,肃整军纪,训兵如神,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将匪患消灭得所剩无几,老百姓不再提心吊胆,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如此廉洁清正的好官,自然不会与我这种丧夫的平庸妇人为难,自然也有更为出众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好一个陶娘子,这流利的口舌,这一点都不浮夸的吹捧,任谁听了心里都熨帖。
胡晟未再走近,只远远瞧着小娘子无比瑰丽的侧脸,洁白无瑕,欺霜赛雪,倒是他配不上了。
胡晟轻叹一声:“我若再年轻个十岁,倒还使得,如今,罢了。”
说罢,男人转过身,又往场子去,准备再练几套拳,再多剿几个匪,也不枉小娘子一番夸了。
一旁的陆盛昀却立在原地,默了一会,直到赵科发现了主子,提嗓门唤起来,赵盛昀这才起脚,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
陶枝见来人是陆盛昀,而非胡总兵,想着自己那些话,估摸已经被人听了去,不便久留,微微屈膝就要告辞。
陆盛昀将人喊住:“随我进屋。”
说罢,自己一个转身,先回了屋。
陶枝脚步顿住,看着赵科微微疑惑:“大人唤的可是我?”
赵科硬着头皮:“是呢,娘子快进去,莫让大人等久了。”
纵使不愿,陶枝也知这时候任性不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母子俩目送女子的背影消失在他们面前,颇为默契地一声长叹,赵科捏捏下颚短短的胡茬,咕哝着如何是好。
周婶内心更急,长公主那边,再不回信,她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赵科知自家娘亲不易,本就是长公主特意派来看顾世子的,如今遇到这么大的事,报也不是,不报也不是,这几日上火长得嘴角都起泡了。
赵科脑子一转,出起了馊主意:“不如就说大人和陶氏早就好上了,因着大人未婚就有了外室,于名声不佳,而陶氏又颇有几分骨气,怕自己影响到大人的官途,于是快刀斩乱麻,忍痛斩断情丝,带着大人的骨肉嫁给了别的男人。却没想那男人是个福薄的,自己早早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妇人走投无路,这才找上大人,也实在情有可原。”
周婶听后,却更不吱声了。
有些话,她实在不方便同儿子讲。跟陶氏相处也有好些时日了,周婶越观察这女子越觉得,小娘子就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有没有和男人行过房事,也不好说呢。
屋内,氛围也未见得有多好。陆盛昀把人叫进来,却未理会,只拿了本闲书在翻,内心越烦,面上越是沉冷。
陶枝也是沉得住气,只不过这双腿站久了,难免酸麻,又见男人对她视而不见,忍不住道:“大人若无事---”
“你说开春就走,是自己走,还是带着孩子?”陆盛昀忽而开口。
陶枝一怔,稳住心神道:“那就看大人愿不愿意收留这孩子了,钰儿跟着大人,自然比跟着我更有奔头。”
不然,姐姐也不会托她来寻陆盛昀了。
陆盛昀终于从书本中抬眼,目不转睛地凝着陶枝:“他未必愿意跟着我。”
她把孩子养到这么大,孩子当然依赖她,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分开的时间长了,总能习惯的。
陶枝强压下心头浓浓的不舍,试图理智地回:“男孩子伤伤心也无妨。”
伤伤心也无妨?
不知为何,陆盛昀听不得这话,愈发冷了眉眼:“这孩子可以养在我名下,但你再不能是他的母亲了,充其量,也只能做个姨母。”
男人话里的意思,陶枝怎能不懂。
男人若认了钰儿,她再做孩子的娘,不就变相承认了,她红杏出墙,和本县的父母官有染,到时,两个人的名声都得臭大街了。
陆盛昀身份又不简单,若被他家人知晓,那她的小命也到头了。
陶枝想得更为周到:“这孩子跟了大人,那就不再是陈家人了,少不了,我们还得带着孩子回一趟陈家,与陈家人说个清楚明白,再将孩子的名儿从族谱里迁出来,也算彻底做个了结。”
陶枝一口我们,使得陆盛昀拧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面色稍霁:“近日不便,过几日再说。”
先得把碍眼的胡老头打发走了。
“那就过几日再说,大人得闲了,再来唤我。”陶枝说完,行了礼便打算离开。
看着女子毫不留恋的身影,男人微微舒展的眉头又皱了回去。
曾几何时,他竟如此不受待见了。
然而,陶枝才步出屋子,便听得场子那边有人高声呼唤:“大人,使不得啊。”
赵科亦是面色匆匆地奔过来,对板着脸出屋的主子道:“大人,不好了,那头豹子愣是不懂事,闯进了练武场,冲撞了胡大人,胡大人要射杀豹子,小公子拦着不让......”
气喘吁吁地,赵科话还没说完,陆盛昀便越过他,步履如风,快步赶过去。
陶枝也提着裙摆,加快了步子,神色焦急地往那边奔。
才到了场边,陶枝便见小儿死死抱住小豹,明明也就那么点个头,那么点身板,却又分外勇敢地挡在小豹子身前为它挡箭。
胡晟将弓拉满,上了箭羽,却迟迟未发。
陆盛昀沉着脸走到了胡晟身旁,一只手搭在箭上,制住他射出去。
小儿见到陆盛昀,激动坏了,一个劲地喊爹:“爹,这老伯可凶了,二狗子抓了他一下,他要它的命。”
陶枝也奔到了孩子身边,仔细打量孩子,见他完完好好,松了一口气,转而轻斥:“好了,你也消停点,莫再吵嚷了。”
小儿一声声唤,使得胡晟放下了弓,丢到一边,要笑不笑地看着陆盛昀:“贤侄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你这也太伤胡叔的心了。”
又一个伤心的男人。
你们的心都是琉璃做的么,如此易碎。
陆盛昀朝陶枝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带着孩子赶紧走。
这一瞬间的默契,难以言喻,陶枝紧紧搂住孩子,又把小豹子叫住,用肉干诱着它,随他们回后院。
胡晟盯了一大一小好一会,才把目光收回,拍拍陆盛昀:“娇儿美妾,怨不得呢,可我怎么听说这妇人早早就嫁过人,且这孩子年龄不对啊。”
话落,胡晟忽而变了脸:“长公主可知道这个孩子?”
陆盛昀面不改色,从容镇定道:“只看这孩子容貌,不必我多解释,胡叔心中自有判断。至于陶氏,她只是孩子的姨母,受病故的孩子生母所托,把孩子交还给我,仅此而已,胡叔也别妄自揣测。”
人不风流枉少年,胡晟年轻时也风流过,可如陆盛昀这般还未成婚就闹出一个孩子,实在是不智。
可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胡晟又能说什么,愁着脸道:“你啊向来稳重,为何在子嗣上,闹出这么大的纰漏,传到京中,与你不对付的人又找到由头攻讦你了,你这归京之日,怕是遥遥无期了。”
“无妨。”陆盛昀不在意地回。
胡晟听了更为郁结:“不成,这事儿瞒不住,我得同长公主去个信,让她给你兜一兜。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公主那般高贵的女子,你不愿意娶,来了这破地,却和乡下妇人好上了,你说你到底图个什么啊。”
陆盛昀回得更是气人:“不图什么,省心罢了。”
胡晟不由怒起,若非顾念陆盛昀的身份,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担当有作为的孩子,和京中那些纨绔不一样,多年来修身养性,不贪美色,从未闹过幺蛾子,可怎么换了个地方你就变了......”
少有地,胡晟以长辈的身份,将陆盛昀劈头盖脸的一通训。
也是罕见地,陆晟昀木着脸,任由胡晟发泄怒火,一句嘴都不曾回。
周婶回到后院,看着又和小豹子玩闹起来仿若没事人的孩子,不免对着陶枝埋怨道:“往后啊,为这孩子,大人还有得磨。”
陶枝听着,不吭声。
他既然认下了这个孩子,那么磨一磨,也是他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