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举起手来不许动！”

刚一进冷库，迎面就传来一声质问，顾昭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位穿着保安制服，外面罩了件发黑的军大衣，头发花白脸上也满是皱纹的老人。

他的背脊略微佝偻，一手拿着根橡胶棍，一手提着个用蓝布罩得严严实实的鸟笼，腋下还夹着个保温杯，裤兜里的手机里传来不知名但是足够热闹的音乐。

顾昭没说话，目光从那鸟笼上移到身旁的裴誉身上，眼神示意轮到他这个人精出手了，却见他将外套脱下递了过来。

“？”

顾昭的疑惑几乎要凝成实质，就听裴誉哑着嗓子开口：“顾灵官再通晓阴阳也是个人，现在这里只有八度，里面还会更冷。”

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搭到她撑着伞的臂弯上。

不等顾昭拒绝，裴誉已经上前两步，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对着那个保安展示了一张证明：“你好，我们是来检查冷库消防条件的。”

顾昭看着那外套对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顾晏淮开口：“他是不是在嘲讽我不够强？”

“……”

顾晏淮沉默了一瞬压着抽搐嘴角小声道：“小祖宗，比起关心这个，咱不如问问裴哥怎么还提前准备了证件啊！”

顾昭一脸理所当然，略带了一丝嫌弃：“因为他不是苦瓜，他走阳路比我们到得早先做了准备不是应该的吗？”

“好像应该……不是！小祖宗你这是物种歧视！”

“我确实是在物种歧视。”

一旁保安确定了证件属实面上一下就堆满了笑，慌忙把手机音乐关了，带了点谄媚：“我先带领导们去换衣服，咱这儿冷，又是京市最老的一个冷库，现在寄存的货少了，平时不出货的时候就我一个在。”

功成身退的裴誉退回顾昭身边，看了一眼还搭在顾昭臂弯的衣服，最终没再说什么。

保安走在前面，步履有些蹒跚，晃晃悠悠地让人担心他一个不稳就要摔倒，鸟笼却被他提溜得很稳当，没有半点摇晃。

只是里面半声鸟叫也没有传出。

顾晏淮好奇地凑近顾昭，声如蚊蝇：“小祖宗，你说那鸟笼里养的什么鸟啊，怎么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这时，在前面领路的保安转过头，笑着露出满口大黄牙：“各位领导，咱们得坐电梯去二楼，这电梯老东西了，可能没那么稳当，但是肯定安全，放心啊放心。”

保安快步上前殷勤地按了电梯，快跑那几步看起来格外稳健。

电梯上方的显示灯很快就亮了，只是又等了好一会儿那电梯门才缓缓打开。

顾晏淮迈步就要进，就被一左一右地提溜了衣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茫然左右望望，发现是顾昭和裴誉将他拉住。

他刚想说话，就被纸人糊住了嘴，只能呜呜咽咽地委屈。

裴誉上前一步到他身前，依旧客气地看着那保安，面带几分歉意：“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好晕电梯，我们还是走楼梯吧。”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几声。

真会说胡话，顾昭心里嘀咕。

保安沉默地看着停在电梯口不动弹的三人，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抬手挠了好几下背，指甲和军大衣摩擦出刺耳声响，似乎还是不解痒，他拿着橡胶棒对着背上猛拍了两下，这才似舒服了一般笑了。

“领导不想坐电梯啊，那咱们就走楼梯吧，不过这楼梯更年久失修……不太安全啊。”

保安一边带路一边用橡胶棒拍打后背，结实的声响听得顾晏淮心惊胆战，他死死盯着保安后背，就发现那件发黑的军大衣上似有水渗出来……

是血。

这保安把自己打出血了。

顾昭依旧没说话，只安静地继续跟着，可是握伞的手却稍稍紧了紧。

保安领着他们来到楼梯口，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往里看连台阶都看不太清。

“不好意思啊领导，基本没人走楼梯，这灯就忘了找人修，不过没事，咱们可以牵着手上去，就两层，不怕走丢。”

不知道为什么保安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哑，像是卡了一口痰在咽喉里，不上不下。

说着保安就一把伸手抓住顾晏淮，那只像老槐树树枝一般干硬，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牢牢抓住他，还带着刺骨的凉意。

顾晏淮被冻得一激灵。

保安嘿嘿一笑，一口黄牙格外明显：“冷库待久了，手凉得很，没冻着你吧？”

顾晏淮哭丧着一张脸，却碍于被堵住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不住摇头，幸好这时顾昭拉住了他。

他刚想发出感激的声音，嫌弃也如约而至：“再哭今晚凉拌苦瓜。”

顾昭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也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莹润，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手。

裴誉牵得并不紧，只是虚虚地握着，却显得格外小心而珍重。

“都拉好了啊？那咱们走吧。”

保安语气里带着点兴奋，走在最前头拉着几人往上走。

黑漆漆的楼梯里落针可闻，几个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极有规律地响着。

他们手牵着手一直往上走，可是明明只有两层的楼梯却走了好久都没有尽头。

顾晏淮有些慌了，他拽了拽身后那只被顾昭牵着的手，正准备呜呜咽咽就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他心里一喜，立刻开口：“小祖宗！咱们这是还要走多久，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无人回答。

顾晏淮有些着急，摇晃了几下拉着的手：“小祖宗，咱们不带这时候不理人的，你就是嘲讽我一句也好啊。”

依旧没有回应。

“哒哒哒……”

“哒哒哒……”

似乎是有人在楼梯里上上下下地奔跑，那脚步声极为轻快，不像是成年人发出的。

顾晏淮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再次不死心地拉了拉身后那只手，这次有了回应——

他发现前后两只拉着他的手都极小，又滑又嫩，像小婴儿的手。

他肩上一沉，两个尖细的声音一左一右地贴在他耳边：“哥哥，你拉得我手好疼啊。”

这一次顾晏淮连尖叫都叫不出来，他僵硬在原地，感受着四只小手在他身上到处摸索，然后从他腿上开始攀爬，顺着他身体一路爬到他背上。

他只觉背后一疼，有什么东西在往皮肉里钻。

他下意识伸手去挠，突然想起那个保安一开始也是在挠背……

顾晏淮满脸冷汗，用足了力气高喊出声：“小祖宗！救命啊！！”

下一秒，一道白光闪过，顾昭手持长剑，剑上七星流转，化成庄严妙相，映照得她如沐光华。

“授命于圣，斥妖诛邪，敕！”

两道凄厉的婴儿啼哭声霎时响起，楼道里的灯光一闪，然后亮了。

保安被扶靠在一边，刚才的满头白发已经变得半黑半白，脸上的皱纹也消退了大半，根本就不是个老人。

他背上左右肩胛骨处的衣服破了两个大洞，除了几道抓痕和橡胶棒敲出的青紫外，骨缝处两个黑色的婴儿手印格外显眼。

鸟笼滚落在旁边，翻出一沓纸钱，表面的青布被顾昭的剑划开，露出里面放着的两个小骨灰盒。

顾昭看一眼裴誉，难得态度好了一些：“配合得不错。”

裴誉将两个骨灰盒捡起：“既然这样顾灵官能不能别再嫌弃我的衣服。”

“……”

顾昭正想反驳，就见跌坐在地刚六神归位的顾晏淮“嗷”的一声上来把她腿抱住。

“小祖宗！呜呜呜刚才有鬼抓我！”

裴誉眼神微动，在顾昭发火前俯下身将顾晏淮拉了起来，还体贴地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欸……裴哥，不用拍这么重，哎哟，轻点，我疼！”

裴誉不为所动，尽职尽责地“帮”他把灰尘都拍了个一干二净。

顾昭摆脱了苦瓜缠身，这才出口解释：“这保安被鬼婴附身了，要是强行抓它们会伤到他的魂魄，只能找人把两个鬼婴引出来。”

顾晏淮满脸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那个人不会就是我吧？”

“不然还能是谁？”

顾晏淮看了看正将剑重新插回伞里的顾昭，又看了看神色淡然的裴誉，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像那个靶子！

他委委屈屈又问：“那刚才怎么不让坐电梯啊？”

顾昭看傻子一般看他：“你以为那是电梯？那是急冻冷库，你进去当冰雕？”

“所以你们都看出来了？”

这次是裴誉回答他：“小淮还是要多和顾灵官学一学。”

顾昭对此表示赞同：“菜就多练。”

顾晏淮深吸口气，决定不和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人说话，他梗着脖子往楼上走，快得裴誉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或者说裴誉只是象征性地伸手试图拦住，却半点声音也没出。

顾昭没有察觉这点，还抬手拦了拦裴誉，眼底带着丝愉悦的笑：“三，二……”

“啊啊啊啊小祖宗救命啊！”

顾昭转了转伞，一脸“慈爱”地上了楼，就见顾晏淮腿软地跌坐在一副冰棺面前。

里面躺着的正是他们要找的尸体——

许家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