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四周围着九块冒着凉气的大石头，顾昭微一挑眉：“果然有行家。”

她撑伞挨个敲动那九块石头，只听一声比一声更沉闷的响声响了九次，然后“呲”的一声，九块石头依次裂开。

她这才慢悠悠走到冰棺旁边，低头一看，冰棺里的尸体被摆成半蹲抱坐的姿态，头正好和膝盖靠在一起，双手盖住脸，一条结实的麻绳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一旁从顾昭背后探头小心观察的顾晏淮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揪顾昭衣袖，却被裴誉轻轻一拉，拉到了棺材前。

他赶紧捂住眼睛哀嚎：“小祖宗……这……这许家兴尸体是怎么回事啊？”

顾昭敲了敲那冰棺：“围魂封禁，都是为了阻止魂魄离体的法术，本来是为了防止厉鬼害人的，不过用在这里……”

“那石头就是围魂，一般男九块，女七块，而这个姿势就是封禁。”

她轻笑一声：“这些老法子都被挖出来用上了，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说着她转头看向在一旁继续装美人灯的裴誉，伸出合着的纸伞勾着人下巴往上稍微抬了抬说：“这些法子，你会吗？”

裴誉没动，垂眸看向纸伞：“自然不会，顾灵官抬举我了。”

物理意义上的“抬举”。

闻言顾昭象征性地勾了个勾嘴角，展示了一下“你看我笑了”，然后就收了伞把那冰棺推开：“你都不会，那你说现在还有谁会？你那什么所不就相当于玄门吗？这么说来，你就是现任……灵官啊？”

裴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双橡胶手套递过来：“自从顾灵官之后，世上就再无灵官了。”

顾昭推冰棺的手一顿，又毫不心虚地点头：“也对，我多厉害啊。”

她将那手套戴上，去拉许家兴尸体那盖住脸的手。

明明已经死了半个多月，又在冷库里冻着，可是这尸体却格外柔软，还泛着一层水光，似乎身体里蓄满了液体，却不像是人的身体，更像那种黏土人，一摁就有一个小坑。

那双手被拉开露出脸来，五官都被浸过黑狗血的线给缝得严严实实，一个孔也不露。

“这魂封得真够严实的，针线活做得也精细，难怪半个多月了，这厉鬼一个人都伤不到。”

点评完对方的纯熟技艺，顾昭将手放到许家兴尸体的天灵盖上，眸底神光一转，轻声念诵：“生魂入，死魂出。”

尸体头顶百会穴生出一缕黑烟，黑烟缓缓上升，可是只钻出半根筷子的长度就似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了。

顾晏淮张大嘴：“这是……无事发生？”

纸人“嘻嘻”一笑，再次把他嘴封了个严实，还举着头转过来骂他：“灵官大人家怎么结了你这么一根苦瓜！”

顾昭没理会那边的动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轻轻搓了几下反而笑了：“还真的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围魂封禁都被她破了，结果对方居然还有后手。

她摘下手套往旁边一放，裴誉自然地接了过去，她分出个眼神看了看那只漂亮的手，没忍住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然后赞叹：“果然很滑。”

“……”

裴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没收回手：“顾灵官喜欢就好。”

顾昭不客气地反驳：“我也没说喜欢。”

她看一眼裴誉另一只手捧着的两个小骨灰盒，又想起顾家人最近给她的科普，难得有些犹豫地问：“驱使小鬼不算是雇佣童工吧？”

开罚单她倒是不怕，反正小纸能吃。

裴誉眼底染了一丝笑，却将两个骨灰盒递到了顾晏淮手里：“顾灵官请自便。”

“啊？不是，我小祖宗要用你放我手里干什么啊！”

这话一出口，顾晏淮才发出纸人居然配合地松开了他嘴，他一脸呆滞看着面前两人一纸，合着就他多余！

他愤愤不平地打开两个骨灰盒，就见两张五官模糊的小脸仰着看他，似乎是嘴的地方扭曲几下，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我饿”。

不等顾晏淮心软，那两张嘴大大张开，里面长满了一排又一排森白乳牙。

“哥哥让我们吃一口吧。”

他手立马一抖，却还是稳稳将两个小骨灰盒托住，手臂完全伸直离得远远的：“小祖宗……这怎么用啊？”

顾昭腕间红线飞出，一左一右套在两只鬼婴身上，轻轻一拉，鬼婴落地，开始像蜘蛛一般满地满墙乱爬。

只是两只鬼婴都统一地避开了一墙面的正中央。

“原来在这里啊。”

顾昭走到那么墙前，收了纸伞对着正中轻敲两下，墙面却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仿佛是敲的空气。

她探手去摸，那里有一块凸起的砖，明显是后面才镶上的。

“苦瓜，你把这块砖抽出来。”

得了命令的顾晏淮小声嘀嘀咕咕：“怎么不叫裴哥，我别叫苦瓜了，改名叫苦力吧。”

顾昭瞥了一眼裴誉那双手，心说还真只有你能当苦力，不过作为一个和善的长辈，她并不打算把实话说出来打击小辈。

顾晏淮伸手去抠那块砖，出乎意料地是那砖并没有焊死，很轻易就能被抽出。

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红砖，每一面上都刻着同一个字，顾晏淮一看煞有介事地说：“小祖宗，我考考你这个字念什么？”

“呵。”

顾昭伸出伞用力一敲，那红砖裂开：“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封聻入砖瓦，可封鬼阻神。”

“居然连埋聻砖都会，我倒是真想会会这个玄师了。”

她话音刚落，冰棺里许家兴的尸体就发出“咔咔”几声，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三人转身看去，就见那尸体里的骨头像是全部融化了，只剩下一摊皮肉摊在那里，皮肉好似还是活的，蠕动着爬出冰棺，带出一阵青黄腥臭的液体。

顾晏淮兔子一般迅速钻到顾昭身后：“起……起尸了？”

顾昭不疾不徐地纠正：“诈尸了才对，他要彻底化厉鬼了。”

“那……我们怎么办？”

顾昭嘴角微扬，青色衣裙无风自动：“当然是履行灵官之责，审鬼判阴啊。”

她素白手指掐诀，纸人从她肩上落地，黑气从地下生出缠绕在纸人身上，纸人被包裹在黑气里，表面隐约有金光流转，然后裂出八道黑气，黑气勾勒出八个手持巨斧的金甲力士。

一阵罡风自顾昭身后吹来，有雾气氤氲，巍峨的黑色巨门于雾气之中轰然洞开。

而巨门之上落着三个鬼气森然的大字——

鬼门关。

顾昭坐在一张飘散的黑气凝成的椅子上，自空中抓出一枚金印，金印临空盖下，似有法则。

她盘腿而坐：“把堂下鬼拿下吧。”

闻言金甲力士立马将那团血肉擒住，从里面抓出一团魂魄，八把巨斧高悬于那魂魄之上。

顾昭略一歪头看着那魂魄的脸：“果然是你啊，许清泽。”

许清泽哆哆嗦嗦地俯首在地，他不知道眼前的是谁，却本能地感觉到害怕，那张漂亮阳光的脸此时格外狰狞。

“我……大人，我是被人害的！是许家兴他害了我！我是……我是无辜的！”

“我没有害过人，我很乖的。”

顾昭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平时冷淡许多，黑气绕身，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可怖。

“没害过人，那猫呢？”

许清泽陡然一震，仰起头哆嗦着嘴角，脸上却有一丝庆幸，像是找到了自救的办法：“猫……猫又不是人，它们只是畜生而已，而且，而且都是我出钱养的它们，算……算我买下它们了！”

“那些人不也杀猪杀羊杀牛吗？我杀猫，也是一样的啊！”

“对吧？大人。”

他仰着漂亮的脸，笑容和生前那些照片上一样的无辜，他知道自己的优势，也每每用这副样子骗人，百试不爽。

果然他看到顾昭笑了，他心里一松，却听顾昭愉悦地说道：“也对，你杀猫，猫杀你，一样的。”

说着她轻轻挥手，无数声猫叫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只巨大的被怨气盈满的黑猫走在最前面，它身后跟着许多身上有着各种伤的小猫。

许清泽瞪大眼睛：“猫鬼神！不！不要过来！”

蜂拥而上的猫将许清泽的魂魄包住，猫爪撕扯魂魄的声音像是在撕扯一块绢布，格外清脆。

猫鬼神开始不断缩小，看起来只有之前一半的大小，怨气在慢慢消散，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也平静了许多。

它转头看向顾昭，人性化地点头，似乎是在道谢。

而许清泽的哀嚎声仍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凄厉，似是忍不住了，他挣扎着从猫鬼堆里往外爬：“不！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许家兴！”

“这一切都是许家兴策划的，他杀了我，他占了我的身体，他也有罪！”

“大人，大人你千万不能放过他啊！！”

顾昭好整以暇地玩着手里那方金印，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身体往后一靠，端的是轻松自如。

“哦？是吗？那你说说，他有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