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嗯……我也不说那么多废话,大家直接开始练习吧。只有一点,”小春日和坐在缘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和地说出要点,“不要分心哦。”

她身前的院中凭空悬浮着一方投影。投影周围均是朦胧模糊的雾气,可正中心的画面却极为清晰。

投影正中央,是清一色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年轻女性,甚至有些人的年纪称得上是少女。她们规矩地在画面中排成三排,手里各自持有一把没有任何纹样的木弓。听见小春日和的话后,她们整齐划一举弓……

下一秒,泛着白光的灵力凝聚在她们指尖。起初,这些灵力仅仅是一团颤巍巍的光团,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光团也逐渐延长身形,一寸寸被挤压成细长的箭,缓慢且艰难。

小春日和没有分走半个眼神给光幕,仅仅是又啜了一口手中细腻微苦的抹茶。

大多数神社社殿背后,都有这么一小块特殊的空间。神子于此降下结界,作为她们暂时的休憩地,用于和常世联络、向御神木汇报沟通等等。而今天,这一方空间便被潮见未海用作远程指导后辈——虽然远程指导后辈的人不是她,而是小春日和,但想必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并且她本身也承担着一部分后辈神子们的课业。

小春日和凝视着泛起些微涟漪的茶杯,散漫地感叹,“有一种被抓壮丁的感觉。”

“能被‘御神子大人’教导,是大家的荣幸哦?”潮见未海坐在她身边,语气轻松自然。她面上带着调侃的笑,手里也捧有一只茶杯,很是普通地在与对方闲聊。

小春日和将茶杯放在一旁,懒散地往后一仰,“明明一开始说好的是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她这副不甚在意自己形象的模样叫潮见未海有些好笑。明明御神子是所有神子中能力最强,最为出色的存在,甚至小春日和也是历代御神子中排得上号的——大多数不认识她的人,下意识地便会敬畏她。可她向来不对旁人摆架子,好亲近得很。

因此,除去部分时候的敬畏以外,潮见未海大多是以一副亲昵的态度跟她相处的。

“别这么说嘛,坐在这里喝茶,难道不算是休息?”

小春日和“唔”了一声,却没再说别的什么。

这和退休返聘有什么区别?和之前的差别,不过是现在她固定生活在横滨,不用到处跑了而已。

……不,如果哪儿有邪魔暴动比较严重,她大概也没办法闲着。

乌拉拉瞅她一眼,抱着自己的茶杯喝得开心,“休息归休息,但怎么也得发挥一下余热嘛。”

“资本家的嘴脸。”小春日和小声嘟囔了一句,旋即随口找了个由头刺它,“要按这个道理,乌拉拉你不也得回去带新生木灵?”

退休返聘是吧?好搭档同甘共苦,谁也别落下。

闻言,乌拉拉一对兔耳本能地耷拉下来,对她强词夺理道:“……那、那是等我彻底回到常世之后的事了!”

“真可惜,回到常世之后……有些木灵可能再也喝不到香蕉牛奶了。”

“!”

潮见未海掩唇一笑。她的搭档木灵安静地窝在她肩头,并没有掺和进幼稚搭档的斗嘴里。

她们现在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不过,这本来也是她们偷来的时光。

这么思索着,她偏过头,看向庭院中间硕大的光幕。

眼前这批预备神子苏醒也有一段时间了,等到这批新人真正能像呼吸一样自然地使用灵力……她们这群老人也能更加轻松一些。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侍奉神明之人必须是身心纯洁的少女的说法。这倒也不算错:少女心思纯净,身上所蕴含的灵力确实较其他人来说更为纯净。因此,这也是御神木筛选预备神子的一项重要因素。

被御神木筛选出的预备神子,年纪大多在十六至二十岁之间,正处在最美好、仿佛花朵刚刚绽放的年纪。只是与寻常人不同,她们甫一绽放,便面临凋零。

是的,所有能被御神木选中的预备神子,都是非自然死亡的年轻女性——他杀也好、病死也好、意外也罢。她们这些人当中,灵力足够纯净的,便会被御神木选中,带往常世滋养灵魂。严格来说,御神木给予了她们第二次生命。

小春日和也是如此。早在多年前,作为“普通人”的她便已迎来死亡,当时活下来的不过是她的灵魂。

小春日和仰着头,看向头顶的一片木色,没有分出注意力给后辈们的意思。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潮见未海不留痕迹地扫过光幕,“这样真的好吗?”

因为她们不老不死的身躯,每过一段时间,每个区域的负责人都会轮换。她与小春日和称得上是旧识,可由于小春日和以前过于忙碌,潮见未海也从未看过她教导后辈的样子。

联系起对方平日里的不着调……潮见未海得承认,她有些担心。

“不好吗?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可以教给她们的。”小春日和踢掉草屐,将腿也收到缘侧上来,顺势翻了个身,“毕竟大家学的东西都一样。”

面对她笑眯眯的回答,潮见未海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说的也是啦。”

小春日和说的是事实。

每个人天资不同,对灵力的凝聚和使用都有自己的理解。就好像声乐老师一开始教导学生发声位置时,总有那么些人是摸不着头脑,不懂得该用哪里使劲的。这些只能靠她们自己慢慢摸索。

小春日和没有过分在意潮见未海的话,甚至摸过放在一旁的时尚杂志翻开起来。好不容易喝完抹茶,乌拉拉化为原型,气势汹汹地挤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杂志。

见状,潮见未海失笑,也十分不客气地拿过另一本,自顾自地翻开起来。

常世,预备神子们正认认真真地进行着凝聚灵力的练习,不敢有半分偷懒。这练习枯燥,却着实有用,能帮助她们更好地操控灵力。

没有人议论小春日和与潮见未海的“偷懒”。尽管只是个名头,可她们能见上一眼御神子,又隐约窥见久别的、属于现世的风景……对她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两位前辈不说话,她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半晌后,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沉默中,小春日和骤然出声,“那边,第三排第二个,稍微有些太着急了。”

“纯度不够,在命中邪魔之前灵力就会散掉,要小心哦。”

她仰躺在廊沿之上,手里分明捧着本时尚杂志,没有分走半个眼神给光幕,却精准指出了后辈身上出现的问题。

——她对灵力的感知过于敏感,就算不刻意去看,心中也自有一副灵力的运行轨迹图。

潮见未海呆住一般缓缓眨眼。她下意识地看向光幕,却见小春日和口中那个,第三排第二个的后辈迅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的灵力。她重新凝结出的光团虽然还未化作灵箭,却极为凝实纯净。

忽地,潮见未海弯弯唇角,嘴边浮现出柔软欣慰的弧度来。

“怎么啦?”

听见小春日和漫不经心的问题,潮见未海轻轻摇头,没有再多说半句话。

果然,交给小春前辈是正确的选择。

结束上午的课程后,小春日和换下巫女服,决定去附近探店。尽管春日野神社也会为她们提供午饭,但她更倾向于自己出去找些吃的,便直白地拒绝了潮见未海的好意。

可就是这么巧,她还没物色好心仪的餐馆,反倒先碰见了孤身一人在附近闲逛的太宰。

看见小朋友的刹那,小春日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是不是也来这边找地方吃饭?

乌拉拉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是太宰诶。」它略有几分不解地看她,「……不跟他打招呼吗?」

小春日和抿抿唇,心中有几分迟疑,「那边……我记得……」

一直顺着那条巷子走,可以抵达她之前遇见太宰的那条河。

太宰他……

小春日和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她不再犹豫,侧身进入小巷后,随手往自己身上丢了个隐匿身形的结界——也就是她昨晚出门时用的那种——再快步跟上太宰。

乌拉拉为她这个举动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来挥动翅膀追上她。

不得不说,它觉得……她这个行为有那么一点变态。

小春日和缀在太宰身后,悄悄地跟着他来到河边,眼睁睁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在河边坐下。

在河边坐下……?

小春日和揉揉眼睛,再三确认小朋友仅仅是一屁股坐在河边看河水,并没有诸如……试图入水游泳的意思。

乌拉拉追上来,看见太宰这个面朝流水,心胸开阔式意境的盘腿坐姿势,愣神道:「他是在干嘛?」

「……看风景?」

搭档俩双双陷入沉默,完全摸不清河边那个比她们小了几十岁的小朋友在想什么。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小春日和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太宰,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蹲在一旁,继续看他想做什么。

结果这一等可就不得了。

——一名一身黑西装,戴一副黑色墨镜的高大男子缓步接近太宰。

小春日和往对方腰间一扫,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腰间有着极为显眼的隆起。那形状看着是枪。

她又连忙去看太宰的反应。

少年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西装男的到来似的,不为所动地坐在河边,眸光淡淡地注视着泛有粼粼波光的河面。

留意到太宰的无动于衷后,小春日和强忍着出手的冲动,悄悄往两人的方向丢去一枚纸鹤,用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虽然偷听他们谈话不太好,但太宰今年才十二岁,万一出事……

小春日和抱着这样的担忧,耐心等待纸鹤传来讯息。然而直到太宰冷淡的嗓音抵达她耳边,她才发现……

这小子不仅没事,还在以一种十分狂妄中二的态度跟人抬杠。

啊?

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厉害的吗?

——“现在焦头烂额的人不是我。”

太宰盘腿坐在河边,嗓音不疾不徐的,甚至带着股漠然的意味,“计划都在这里,”他抬起手,用食指轻点他毛茸茸的脑袋,“如果我不肯说,你们也拿我没办法。”

“更何况我还是未成年,如果闹大到市警那边,不管对谁都不好。”适当的停顿之后,他又主动挑明对方的想法,完全将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说,如果山田先生想要毁约,就不会亲自来了。”

最终,这位姓山田的青年爽快应声,往太宰的方向丢去一张卡。

这场面看得小春日和啧啧称奇。

她完全多此一举了。就这个局面来看,太宰完全不用她养也说不定。

说的也是,虽然人家看起来是在流浪,人也瘦弱,可他穿的那一身外套和衬衫……做工和料子都不错,怎么也不像是过分缺钱的人。

不过……

小春日和凝视着太宰手里把玩的那张银行卡,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那么小小一只,她还是想办法再给他塞一枚御守,多少能护着他一点。

她看看山田离去的身影,又看看仍然坐在河边,懒洋洋的太宰,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

那么,知道他没事,她也该——

“!”

霎时间,小春日和双眸一凛,再度往山田的方向看去。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

邪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