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孙云儿睡得饱觉,一夜好梦,晨起看见连翘挂着两个黑眼圈,还好奇地问一句。

连翘心里哭笑不得,满宫里,只有自己服侍的这一位主子,昨儿能睡得着。

话说回来,心宽的人,在后宫才能走得长远。

于是对着孙云儿,连翘又多几分耐心,半遮半掩地将昨日的事点破:“昨日是新人翻牌子的头一日,后宫无不悬心呢。”

孙云儿正歪着头打量衣架上那身玫粉色衫子,正暗暗嫌弃它招摇,听见连翘的话,愣一愣才回头问:“对了,忘记问了,昨儿翻的,是谁的牌子?”

“是宋才人。”

“是她?”孙云儿喃喃自语,口气复杂。

依着样貌,自然该是大小罗美人,依着为人,该是江静薇,怎么偏偏是那个满嘴大道理的宋才人?

那个宋才人,除了出身高些,也没什么长处啊。

倘若不是皇帝上赶着找个卫道士,便是他根本不把心思放在后宫。

这事,且再等几日就能看出来了。

孙云儿不曾多说,只照常给容贵嫔请安,并依着容贵嫔的指点,又往外逛一逛。

除了江静薇处,还去了那个可怜但耿直的赵美人处,再有就是往御花园逛逛,绝不四处招摇。

第二日一早,连翘一边服侍孙云儿梳洗打扮,一边道:“皇上昨儿翻了江才人的牌子。”

孙云儿正在插戴簪子的手稍稍顿一顿,轻声道:“那我今日该去恭喜姐姐了。”

连翘应了一声,又道:“今日起,江才人便得去向中宫请安了,美人可晚些再去。”

孙云儿沉默着点点头,看一看手中那支烧蓝茉莉的簪子,放回匣子里,又另拣了一支粉色碧玺的:“我戴支喜庆的,等会去贺一贺江才人。”

连翘听孙云儿语气淡淡,还当她是不高兴了,连忙劝慰:“美人和江才人交好,她能先得宠,必定能扶持美人的。”

孙云儿想的倒不是这些,然而她不曾解释,只轻轻“嗯”一声。

倘若她所料不错,接下来五个美人也要依次翻一遍牌子的了。

皇帝按照位份翻的牌子,难道当真是个对后宫无意的?

想到这里,孙云儿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然而再一想容贵嫔到底是个明主,她只要肯熬日子,以后想必也能有个出路,到那时,母亲和姐姐也算有些脸面,不枉自己受她们一场教养。

想到这里,孙云儿又勉强打起精神来:“连翘,叫御膳房早上也给我多送一个煮鸡蛋来。”

连翘方才还替主子沮丧的,这时听见主子还有心思保养,知道她不曾灰心,不由得眼前一亮:“哎,奴婢这就去办。”

谁料,皇帝竟隔了好几日未召人侍寝。

正当阖宫议论纷纷时,皇帝又依次召幸了大小罗美人和冯美人。

孙云儿算一算日子和人选,只怕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了,不由得也惴惴。

如今连翘都看出来皇帝的意思了,对着孙云儿,也难说出什么恩宠不恩宠的话,只安慰道:“皇上他其实是个勤政的明君,一心扑在前朝,后宫的事,还是张贵妃在管着。”

这话,是提点孙云儿去逢迎张贵妃了。

可是如今孙云儿如今不过是个最末流的美人,到了张贵妃面前哪有说话的份,赵美人被人左右嘲讽的场景,还犹在眼前呢。

还是得先往上走一走。

虽然对得宠一事不报期望了,到底还是要挣一个出路。

谁知,皇帝竟又不召幸了。

除了孙云儿和赵美人,其余的,都被召幸了一遍。

偏生只留下了两个人。

因着没侍寝过,孙云儿不能去永宁宫请安,加上受了容贵嫔点拨,孙云儿“忽然”发现御花园的枫叶慢慢转红,颇有意境,便常日流连在园子里,倒少受了许多“关怀”。

然而想来打探的人,总能找着机会,旁人不论,大小罗美人与孙云儿同住一宫,是躲不开的。

这日孙云儿一进宫门,便见两个罗美人齐齐站在自己面前:“孙美人如今真是有把子好力气,日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往园子里闲逛,我们姐妹想见你一面都难。”

连翘如今也知道了两位罗美人的性子,见自家主子沉默微笑,便赶紧上来解围:“我们美人才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正累着呢,两位美人有话不妨日后再叙。”

大罗美人冷冷哼一声:“你这奴婢好不晓事,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身份卑贱,不知礼数!”

连翘不曾想到大罗美人如此霸道粗鲁,脸色一白,僵在一边。

孙云儿分明察觉到,连翘扶着自己的手都收紧了一些。

她抬头看一眼大罗美人,从崭新的衣裳到那支份例之外的攒枝金簪,忍气慢慢地道:“姐姐无故训斥我的贴身宫女,难道是冲着妹妹我来的?容贵嫔娘娘曾有训导,在宫中凡事都要守规矩讲道理,姐姐的言行,算是讲道理的吗?”

这丫头拉大旗扯虎皮的本事,姐妹俩待选时就见过了,这时见她又使出这一招来,不免慌乱。

然而小罗美人到底心思缜密些,轻笑一声扯开话题:“不过是一件小事,妹妹何必抬了贵嫔娘娘出来,不知道的人,还当妹妹是要狐假虎威呢。”

孙云儿知道自家不曾侍寝,难免声气低些,可眼前姐妹俩就是欺软怕硬,她若是今日客气了,只怕这姐妹俩愈发要欺到头上,至于连翘,不过是被自己给带累了。

为着自己,也为着连翘,她也不能忍气吞声。

于是孙云儿冷笑一声:“依着品级,我与两位姐姐同是美人,既是平级,对方的贴身宫女怎可轻易训斥,这事闹到永宁宫,只怕两位姐姐也是不占理的!”

“你……”

“横竖我是不曾侍寝的,也不必在意什么名声,两位姐姐是宫中新秀,可要珍惜名声,赶明儿若是传出个欺凌弱小的风闻来,妹妹可是一概不管的!”孙云儿说完,拉住连翘的手转身而去,“走!”

大小罗美人领教过孙云儿扮猪吃老虎,以为她只敢迂回婉转,不曾想她竟还敢当面咄咄逼人,不由得愣在当地。

隔了许久,大罗美人尖叫一声,“她,她那是什么态度?”

小罗美人赶紧一扯大罗美人, “姐姐,算了。”

“算了?她以下犯上?怎么能算了?”

“方才孙云儿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三人是平级,她的贴身宫女,我们的确不能随意训斥,再有,那丫头的意思姐姐没听明白?倘若我们紧追不放,她就要放出风声,说我们欺凌弱小了!”

大罗美人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她有这个本事和心计?我怎么看不出?”

小罗美人不答这话,只道:“如今我们虽比她多承圣宠,也不过是点卯似的一次,姐姐和我,还得多想法子邀宠才是正经。”

大罗美人这才作罢,与小罗美人一道回了拾芳阁不提。

连翘被孙云儿拉着跑回屋里,一颗心跳得擂鼓也似的。

她不曾想到,这个身无宠爱的主子,竟肯为了她一个小宫女出头。

自然了,连翘还没昏头到以为,主子是全然为了她这个奴婢,主子大多还是为了整个东侧殿的面子和名声。

可是,就是这样,对她这个入宫五年,见惯人情冷暖的宫女来说,已经足够了。

“美人……”连翘说了两个字就哽咽了。

尚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见孙云儿拍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哎呀,方才那一通大道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说完了还真后怕,赶紧溜回来,省得那姐妹俩找麻烦!”

连翘不由得又噗嗤一笑,险些冒个鼻涕泡出来。

不论这主子是真后怕,还是将方才的恩情轻轻揭过,连翘都知道,主子的意思是不想提方才的事了。

然而连翘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声:“便是贵嫔娘娘来问,我也要为美人力证,是她们无礼在先。”

孙云儿先是一笑,随后又犯起愁来。

不承圣宠,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她到底是哪里招了皇帝的忌讳?

此刻努力回想,依稀记得那日高高的龙椅上坐着的是个青年人,只记得一身家常衣裳,好像就连选秀这事也并不看重似的。

“连翘,皇上他从前……进后宫进得勤吗?”

自家主子不曾侍寝,这也是连翘的心病,这时听见孙云儿问,连忙出言安慰,“皇上本就勤勉于朝政,于后宫这些事不过是走个过场,奴婢入宫也有多年了,还不曾见过皇上宠爱哪一个呢。”

安慰的话随口说了出来,连翘自个儿心里也起个疑。

如今只一个赵美人和自家的孙美人未承宠,主子们面前自然无人敢议论,然而宫人们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哪里少得了。

那赵美人,是入宫头一次阖宫拜见皇后,就言语不当闯下祸来,说不准上头哪一位主子有意打压,叫敬事房那里暂时扣着她的绿头牌不往上送,往后皇上和皇后问起,总有话说的,这也都是意料中事。

自家美人,性子又乖巧,生得又水灵,论起身份或许是差了些,论起为人和样貌,与那位敦厚宽和的江才人也不差什么了,可怎么就是没被召幸呢。

宫人们议论起来,都说宣明宫东侧殿的孙美人是个扫把星,若不是忌惮容贵嫔的威严,这话早传开来了。

到底是哪里出差错了?

连翘百思不得其解,见孙云儿安安静静地埋头绣花,心里忍不住起些怜爱,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道:“美人久未侍寝,要不要奴婢找敬事房的公公打听打听?”

孙云儿连忙摆手:“罢了罢了,教养嬷嬷们教过规矩的,不准打听这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事急不来。我且顾着自家修身养性,别的事顺其自然吧。”

连翘应了一声,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私下找人问问,忽地听见小宫女扇儿一路叫着跑了来:“连翘姐姐!大事!大事!”

“什么事?”连翘迎了出去,将扇儿拦在门口,“美人在里头休息呢,谁准你这样大呼小叫的?”

扇儿讨好地讪笑两声,轻声道:“香坠被罚了。”

“她?她怎么被罚了?一个四处跑腿送东西的小丫头,谁闲得没事和她置气?”

扇儿又把声音压低了些,孙云儿竖着耳朵也听不清了,只依稀听见罗美人、赏赐之类的字眼,好容易熬到扇儿说完下去,又再忍耐片刻,才扬声唤了连翘进来问扇儿说的是什么事。

连翘见自家主子好像个小孩似的满脸好奇,不由得好笑,然而想想方才听说的事,又笑不出来了:“扇儿来传话,说一个专管四处跑腿送东西的小宫女被罚了。”

孙云儿听了,不由得愣怔,扇儿一路嚷嚷着大事,这算什么大事?

连翘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这香坠是当初给两位罗美人中选时,给她们送赏赐的小丫头,可巧今儿又被差来送东西,大罗美人接东西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只说是这香坠把东西给摔了。”

孙云儿心头一动:“我依稀记得……”

剩下的半截,孙云儿没说,只抬眼看向连翘,主仆两个一对视,便知道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当初中选时,每位秀女都得了赏赐,当时各人殿选回来,身上没带着打赏的东西,罗家姐妹为此在宫女面前失了颜面,只怕就是为此记恨上了香坠。

连翘脸上多些怜悯:“香坠那丫头平时也不是个顶伶俐的,上头姑姑自然不会保她,见是新晋的美人要罚这丫头,巴不得来讨好,罚她去顶着大太阳跪碎瓦,跪完再去浣衣局当差。”

孙云儿不由得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后才喃喃道:“这丫头,真可怜。”

连翘点点头:“是可怜,不过这丫头平时就不伶俐,只怕是回去了没管住自己的嘴,四处唠叨了。”

怎么没唠叨,那丫头当日就挑唆旁人来自己面前嚼舌了,也不算个宽厚人。孙云儿默默地想着,忽地想起自己方才还与罗家姐妹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由得后怕。

惹不起,躲得起。

孙云儿拿定主意,回头对连翘嘱咐一句:“这姐妹俩可真霸道,咱们以后可得敬而远之。”

连翘应了一声,想想主子方才奋不顾身替自己说话,又恨不得抹眼泪了。

她还当主子方才是胸有成竹,原来是凭着一腔义愤。

孙云儿见了连翘神色,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孙云儿是最怕人把事情挂在嘴上念的,连忙对连翘打个岔:“江才人大概已经请安回去了,走,我们去江才人那里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