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关于秋猎的流言还未淡下去,国公府又传出了新的消息,说是国公小姐将在国公夫人的安排下相看郎君。

各方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惋惜于太子殿下这几年的痴情错付,有人扼腕于国公小姐居然和永安侯世子那种纨绔有所牵扯,有人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份向国公府递了帖子的郎君名录。

百姓们就着已知信息讨论得如火如荼,纷纷猜测起国公小姐最终会嫁入谁家,甚至还有人暗暗开设起赌局……

国公府,季楠思立于自己闺房内的桌案前,凝视着桌上的那本小册子久久无言。

秋猎最后那日,皇甫临渊留下的那个眼神属实令人在意。她明明已经向圣上请了那样的恩典,他为何还会有那般志在必得的眼神?

季楠思将小册子翻来覆去,也没再想起最近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前阵子才试探出皇甫临渊目前对国公府并无敌意……难不成,短短几日过去,他就变了态度?

这一世就因为她不愿入东宫,他便对国公府起了构陷的心思?

季楠思紧抿起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含巧端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走了进来,“您在桌案前坐了几天了,起来去屋外走走吧?”

她见主子垂着眸没应话,又道:“凝霜说您小时候与隔壁府的苏世子情谊极好,可你们这两人的性子完全不搭呐!”

季楠思抬起眸子,“为何这么说?”

“奴婢听闻苏世子这几日都泡在醉仙楼和清风茶庄里,那般外放潇洒,而您成天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含巧嘟囔地补了一句,“也不知你们二位小时候是怎么处到一块的……”

季楠思拧起眉,没再接话。

她要相看郎君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苏淮卿却无动于衷,照常那副纨绔做派……

他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季楠思擦了擦手,捏起一块桂花糕,泄愤般小口啃了起来。

转眼便来到了相看的那几日,相看地点被设在了国公府,府内中庭连接着一座小院,季楠思平日里经常亲自打理这里的花草,院内鸟语花香不断,阴凉处建有凉亭,用来作为叙话的地点最是合适不过。

国公夫人此次一共选择了四位郎君,按照他们递帖子的顺序依次回帖,分成四日进行相看。

第一日午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马车的主人看起来十分考究,车厢四壁由上等的红木制成,上边雕有精美的暗纹,车壁上挂着丝绸窗帘,增添了几分典雅气息。

一名侍从掀开了车帘,车内的公子面容白净俊秀,身姿板正,一举一动都遵循着世家风骨。

国公府管家李守迎上前去,笑道:“这位便是郑公子吧?”

公子缓缓下车,并未应话,他的侍从代为答道:“正是。”

今日前来相看的这位郎君名为郑循,在朝中任正六品太常寺丞。

太常寺主掌宗庙礼仪,对于上下尊卑、礼仪规矩最是看重。或许正因如此,郑循始终垂着眸,似乎并不想和身为管家的李守对话。

李守也没在意,抬手向里边示意,“郑公子请,夫人和小姐已经在里边候着了。”

郑循这才向侍从抬了抬眸子,后者会意,走在前边开道。

几人穿过前庭顺着回廊来到中庭,停在了相连的小院前。

李守作揖道:“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郑循仍旧没有应话,还是侍从客气回应道:“有劳。”

没一会儿,李守去而复返,“郑公子里边请。”

郑循调整了下仪态,径直朝院内走去,自始至终未曾看过李守一眼。

甫一踏入院内,浅浅的花香飘来,郑循朝凉亭投去视线,心下开始躁动,面上却不显。

“郑公子来了?”慕菀远远唤道。

郑循缓缓步了过去,停在凉亭前优雅行礼,“晚辈郑循,见过国公夫人。”

慕菀点了点头,示意凝霜将人带进来。

郑循端正地立在慕菀的面前,不急着落座,“晚辈今日备了些薄礼,已经交由门房,还请国公夫人莫要嫌弃。”

他说话间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国公夫人旁座的女子,心跳渐渐加快。

季楠思接过话,“郑公子何必如此多礼,回帖上已经言明不必备礼。”

郑循这才看向心心念念之人,稳住声线,“季小姐此言差矣,礼不可废,在下既然来国公府做客,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季楠思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抬手示意向对侧,“公子请坐吧。”

郑循优雅地坐在了圆凳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堪称世家礼仪之典范。

慕菀随便问了几句话,和蔼笑道:“接下来便由你们两个年轻人聊吧。”言毕她起身离去。

没了国公夫人在场,郑循面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紧张,却听对面的季楠思开门见山道:“郑公子,你为何想娶我?”

他的耳尖倏然飘红,慌乱垂下眸子,“季小姐贤名在外,在下爱慕已久。”

“可我这阵子的名声应当不太好了吧?”季楠思悠悠然睨着他。

郑循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季小姐在担心什么,虽然你与太子殿下纠葛多年对清誉有损,又在秋猎与永安侯世子有所牵扯坏了名声。”

他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诚挚,语气听起来也万分大度。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嫁入郑府后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恪守身为郑夫人的本分,和那些不相干的人等划清界限,我俩自当会琴瑟和鸣,恩爱一……”

这个‘生’字还没说出口,一道不明物体直接命中了他的唇畔。

“嘶……”郑循倒抽了口凉气,当下捂住了嘴。

季楠思朝院墙瞥过一眼,眼底含笑,惊讶道:“郑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了?”

郑循捂着疼痛难忍的唇畔,压根顾不上再说话。

“郑公子?”季楠思佯装关怀地打量向他,“你这、你这唇怎么肿成这样了?”

原来刚才那一击虽然不曾见血,却让郑循的唇畔肿成了香肠。

郑循一向注重在外的言行,尤其今日还是在喜欢的女郎面前。

现下这般失了仪态,他心中溃不成军,急急起身,掩面一声不吭地朝院门外跑去,再没了方才来时的那种风骨。

“公子?”他的侍从在后边紧追不舍,“诶,公子您等等我!”

院内随侍的几名婢女再也没忍住,纷纷笑出声。

方才那位郑公子所言听着当真令人窝火,她们原本还担心小姐不知还要忍受多久,这下算是舒心了。

凝霜忍着笑,看向季楠思,“主子还要在院中坐会儿吗?”

季楠思摇了摇头,绕过她起身走向院墙,朗声道:“好邻居,你今日又在打雀了?”

院墙的另一边没人应话。

“好邻居?”季楠思又唤了一声。

一道身影‘唰’的一下出现在了院墙上。

苏淮卿懒洋洋地歪坐在上边,斜眼睨她,“那姓郑的说话太难听,我怕那些污言秽语脏了你的耳,不听也罢。”

季楠思点头夸道:“今日这雀打得挺好,可你接下来三日可否歇上一歇,也不能总搅了我的好事吧?”

苏淮卿想也不想答道:“这我可不能保证。”

季楠思笑吟吟地望着他,“为何?”

苏淮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没了踪影。

季楠思这次也不恼,刻意扬了扬嗓子,“凝霜,去把这一季新做的衣裳都拿出来,我要好好挑挑接下来几日穿的衣裳。”

不是昨日就全都挑好了吗?

凝霜无奈地浅笑应道:“是。”

翌日,一人骑着匹快马直奔国公府而来。这人身上穿着盔甲,小麦肤色,面容刚硬,线条冷厉,有着军人独有的气质。

他火急火燎地翻身下马,越过前来迎接的李守,径直步入府门。

李守追得头上冒汗,“林校尉,林校尉,您慢点。”

今日前来相看的这人名叫林绝,任正五品城门校尉,寻常负责丹阳城门及城郊外围的巡防。

林绝不识路,停住了步子,“烦请带路,我待会儿还要回校场训练兵卒,耽误不了太久。”

李守忍下心中涌起的不悦,客客气气地在前方带路。

两人来到小院的拱门外,林绝没等李守先进去通报,径直闯入了院内。

季楠思正在和母亲交谈,听到动静转头看来。

林绝迎上她的视线,面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林校尉?”慕菀蹙起眉。

这人怎么如此唐突?还毫不掩饰这份唐突?

林绝俯身抱拳,“我正是林绝,今日依家母的意思前来与国公小姐相看。”

慕菀的语气中隐有不满,“林校尉来国公府并非出自本意?”

林绝答得坦然,“我是个粗人,不懂儿女私情,家母说季小姐是不可错过的好姻缘,我便来了。”

周围的婢女们面面相觑,面上多多少少起了些愤懑之意。

季楠思并未生气,主动起身走出了凉亭,“那你今日见了我之后,有何感想?”

林绝眼见着她靠近,面容仍旧平静。

“季小姐生得如同天仙一般,大抵看不上我这种粗人。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圆家母的念想,没有别的意思。如若惹了夫人和小姐的不快,林某这就告辞。”

原来他压根就没有求娶之意,怪不得这般不注意言行……

这人虽然奇怪,但是却极为坦诚,季楠思并不讨厌。

“纵使你对我无意,但你可知你往国公府递帖子、甚至前来与我相看的行为,是在挑衅太子殿下?”

慕菀看了女儿一眼,摸不清她的心思。

林绝不以为意,“据我所知,太子殿下与国公小姐一不曾有媒妁之言,二不曾两情相悦。我此番正常递帖拜访,谈何挑衅?”

他说的是大实话,却是没多少人敢当真的大实话。

太子殿下此番当众被国公小姐拒绝,落了不少颜面。

纵使陛下已经准了国公小姐自主决定婚事的请求,但她毕竟是太子殿下爱而不得的女子,何人敢娶?

现在陛下还在世,待到将来太子殿下继位之时,若是他仍旧对国公小姐心存念想,自然有的是办法将她迎入后宫。

国公小姐此前言之凿凿绝不入东宫,可没说绝不入后宫呐!

是以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国公府递来帖子的,大多不是出自上位圈世家权贵,更多的是想着攀附国公府让家族地位更上一步的豪赌之徒,还有一些确实是因着儿女私情前来搏佳人为妻之人,另外还有极少数并不忌惮东宫权势之人。

季楠思想得明白这些,所以才决定将母亲挑选出来的郎君都见上一面。

一来应证了之前在圣上面前的那句‘臣女只是想慢慢挑选一门称心的婚事’,二来看看苏淮卿会有什么反应,最后其实还藏了个小心思。

前世国公府的惨案由东宫一手造成,她需要物色不畏惧太子权势、在将来或许能帮得上忙的潜在盟友。

季楠思明白,眼前的林绝非常合适。

“林校尉,我今日接了你的拜帖,实则是因为兄长久仰你的名声,想与你结交一二。”季楠思信手拈来了一句谎话。

林绝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季小姐的兄长?”

正在偏厅看书的季楠辞猛然打了个喷嚏,院墙另一边的苏淮卿也诧异地偷偷探起了半个头。

“谁?”林绝敏锐地发现了苏淮卿。

季楠思当即接话,“无妨,那人就是邻家的好哥哥,大抵是在看热闹。”

她面不改色道:“林校尉,我想为你和兄长引荐一番,请你随我来。”

林绝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抬步跟在了季楠思的身后。

苏淮卿目送着他们离去,心中升起了怪异的感觉,仿佛被某种无法言喻的酸楚所淹没。

他不由嘟囔道:“就非得领着那人离开?就不能派人把大哥请来这儿?”

他负气地翻下院墙,将身体重重摔入吊床内,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隔壁府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