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外衣是暂且借你的，到时记得洗干净了还我。”

肩上的白衣飘然，在对方伸手抛过来的刹那，包围住了她。

上面依稀，还有他残留的温度。

纯白的衣角，遮挡住了她湿透的衣裳。

也恰好掩盖住了她，萦绕着魔气、黑色甲片浮现的那只手。

若非知晓三百年后的恩怨，还有对方诛魔之心的坚定。

长楹都要怀疑，对方是在主动替她掩上，险些掉落的马甲了。

红衣姑娘轻眨眼：“那时在往生潭中，该看的不该看的，神尊当时不都瞧清了。”

“现在不过是湿了一点，你怕什么？”

谢拂倒是颇有涵养，和那时一样轻扫她一眼后，就立即移开了视线。

没跟她继续争论，到底能不能看见这个问题：“至少不冷了，不是吗？”

长楹目光一怔。

的确，对方的衣衫看似轻薄，却仿佛自带温度和神力，暖洋洋地包裹住了她。

抵挡外边魔气的呼啸，和风雨的斑驳。

她弯了下唇：“好像是这样的。”

有点冷，也有点暖，还夹杂着冷暖交织的淡香。

经过方才那一茬，原本攒聚的魔气，被她打散了一部分，剩下的愈发狂怒和失控。

它们嗅到了同类的靠近。

但即便魔气见到同类，也不会有握手言和、相拥而泣的场面发生。

相反，它们蠢蠢欲动，更加期待能把她吞并了，自相残杀是魔的本能。

器灵已幻化成弯刀，如一弯冷冽的紫月，挡在她前方。

长楹伸手握住，话语不明：“听陵玉说，这天地间原本的浊气，埋在深渊之下。”

“就算它们慢慢生出了灵智，也不会如此凶恶，一下便来势汹汹吧？”

就像陵玉提到的那样，除了魔气自己生出灵智，也会有人故意炼化它们。

长楹莞尔：“神尊，看来你执掌下的神界，也没想象中的清正祥和啊。”

破天荒的，谢拂没反驳：“嗯，你说得对。”

面前发疯的魔气逼近，她作好了谢拂像方才那般，袖手旁观的准备。

长楹握着弯刀的手，缓缓收紧，正要扛下这一击。

下一秒，眼前出现了对方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

谢拂出现在了她旁边。

他也伸手握住了这柄弯刀，位置在她的手往上偏一些。

坠着的银铃，微振出了声。

长楹发梢还在滴水，无声地掉在她的肩头，在他方才给的外衣上晕染开来。

谢拂眼神依旧直视前方：“怎么用左手握刀？你另一只手受伤了？”

她手腕处的黑色甲片，已经随着稳定，在缓缓褪去。

但还是保险起见，没有用那只手。

“那现下神尊，是要教我用刀吗？”

谢拂轻握着刀柄，忽视了她的戏谑言语：“它又过来了，专心点。”

按照他的解释，这股魔气方才被她的弯刀伤到，于是盯住了她和这刀不放。

所以谢拂没有使用他的承钧剑，一并握上了她的弯刀。

这解释翻译过来，还是让她不要自作多情的意思。

长楹点头：“哦。”

她使弯刀的时候，会翻转或是改变方向。

于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手同对方的会触碰在一起，泛起温度的涟漪。

于是她顺势，轻勾了下对方的指尖，带点酥麻的痒意。

谢拂回眸，他的指尖微凉，却很轻地顿了下：“这时候，你还分心？”

四目相对间，连风声的流速都变得缓慢。

长楹没收回手，主动贴上他的掌心，并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可是这样的话，使起这弯刀来，神尊是不是觉得顺手多了？”

分开握，很显然会出现力量的分歧，不好对付敌人。

她索性同他十指相扣着，握住弯刀指向眼前的魔气。

语调轻快和莞尔：“神尊怎么不回话？我说的，难道没道理吗？”

长楹笑意浮现于眼底，眼睫上水珠晶亮。

看过来时眼眸很亮，唇角还朝他，勾着微弯的弧度。

白衣神尊垂眸瞧着她，神情微凝，抿了下薄唇。

谢拂只觉得，在这一风声都寂静的刹那。

先前那种奇怪，而微妙的感觉，又像是再度浮上来。

他心口的位置，那块冷硬石头所在的地方，明明已经死寂很久了。

却又出现了那种有些温暖、有些柔软的触感。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却是真的存在过。

不需要什么惊心动魄的浪涛，大悲大恸，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就被轻易地撩拨了那么一下。

如果不去掌控，便会聚少成多，慢慢酿成更多。

谢拂眼底虽依旧清澈，但却像暗流在翻涌：“有一些道理。”

长楹抬眉，笑容深了些：“不过神尊，这一回走神的人，好像又是你。”

成功刺破魔气黑影的刹那，她没有犹豫，用弯刀的薄刃顺势，划开了谢拂的指尖。

顷刻之间，他些许的血滴落下来。

和三百年后交手时一般，他的血有解毒化怨的功效。

原本被魔气侵蚀的地方，有了他的血，再度恢复了生机的景象，枯萎的花草重新变得有了生机。

长楹眼眸弯弯，演绎得像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神尊的血好厉害呀。”

她随意地轻扯了袖边的料子，细长的一条，先一步替他包扎了起来。

给他捆出了个厚重的蝴蝶结，还露出满意的神色：“好看吗？”

谢拂沉默，最终违背心意般颔首。

器灵小声道：“只取一两滴血，到时候会不会不够啊？”

能够阴差阳错转变时空的阵法，除了他的神心锁，还需要用谢拂的血去开启。

这一点，长楹从来没有忘记。

于是方才打乱对方的思绪后，便伤到了他。

又找准包扎的时机，她指尖微动，转移储藏了对方的血。

以对未来，做好周全的准备。

红衣姑娘丝毫不心虚：“不够的话，那以后再取好了。”

顿了顿，长楹若有所思：“不过，谢拂这两日来，确实有些奇奇怪怪的。”

竟然也会轻易地走神，被她抓住了时机。

看来日后她想打败神界，或者把他摁在地上摩擦，并不是异想天开。

悬崖之下，魔气遍布，看不清里边的真切。

谢拂取出一面水镜：“不妨看这个来代替。”

涟漪水纹浅浅拂开，枕梦山崖下后来发生的场景，神奇地再度得到了复现。

看到展开的双翼和熟悉的面庞，将离的眼神有些复杂，微哑着开口问：“神女，你怎么来了？”

悬崖之下魔气环绕，羽嘉在找到对方的过程中，受了不少颠簸。

她发丝微乱，头上的花环蹭上尘土。

她轻触了下扶正，清冷的眼底浮笑：“还好，花环没有掉。”

花环依旧栩栩如生，是对方刚编好时的样子。

将离顿住，抬头看她。

半晌后偏头，嗓音更哑几分：“这里都是横冲直撞的魔气和不知名的魔物，你不该来这里。”

羽嘉执着锦帕，将他带伤痕的脸畔，细细擦拭干净：“我想来，所以就来了。”

“你不是我的坐骑吗？”

“危急情况把贴身的坐骑都抛弃了，我还怎么保持威信，掌管神鸟各族？”

将离抿唇：“你可以再换一个坐骑。”

换一个安全的坐骑，而不是他这样的，最初别有用心，充满危险之人。

她不寻来，他带着秘密远走高飞，本是最好的结局。

羽嘉含笑，瞧了他一会儿，半晌后道：“我不想换，他们都没有你长得好看。”

将离眼中掩不住错愕，耳根红了大半，顿了很久：“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羽嘉生得冷清，眸中却浮上几缕笑意：“我从来不缺什么坐骑，你见过自己会飞的神鸟，还需要坐骑的吗？”

那个时候，只是因为想选他而已。

“过来，我带你回去。”

水镜泛着涟漪般的水纹，情形看得不那么真切。

玄衣神女款款伸出了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一如初见时，她车辇上重明不息燃烧的火，将她眉眼映得明媚。

“给了你名字，就不会抛下你。”

长楹托着下巴，见了这一幕。

思绪似是也被带远了些：“真巧，我的名字，好像也是有人帮忙取的。”

魔渊的魔气会蚕食记忆，所以她早已记不起来了。

蝶魔她们说见到她时，长楹已能化形成少女的模样了。

她很能打，在魔族完全没什么对手了。

她不记得其它的什么了，只记住了这一个名字。

旁边的谢拂，见羽嘉已带着云泽兽离开，悬崖之上传来嘹亮的鸟鸣声，玄色羽翎翩跹而过。

而方才难对付的那团魔气，也已被收服解决。

他收起了手里的水镜，目光示意她该离开了。

声音依旧平静：“既然记不起来，那便没有回想的必要了。”

认为不执着往事，倒是这位神尊一惯的作风。

长楹本来，也只是随意地有感而发。

她轻耸了下肩，跟上对方的步伐：“也是，可能是我自己取的吧。太久远了，也容易记混淆。”

“神尊，你等下回上苍宫吗？我有点想吃那里的果子了。”

“……那里现在是祖神的地盘。”

“那你陪我去偷？”

谢拂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面无表情地扔到她手里：“住手。”

他清冷的面容，看不出具体的神色，像是单纯觉得她吵：“我这里有多的，你拿好了。”

“不准再去偷。”

对方还是那副，冷淡从容的模样。

但偏偏，从前最循规蹈矩、清正刚直的白衣神尊。

来到梦境以后，下意识学会了同她一般，顺手偷果子的行径。

还逐渐变得顺手，冷着脸投喂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