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既然你现下清醒了，本尊将你封印在这梦魇中也不错。”

“沼林风景适宜，不会滋生更多的魔气，是处长眠的好地方。”

长楹抬头望天，看了眼喑沉陆离的四周景象。

不由感慨，对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看着也不比自己差。

刹那后，她想起些什么，些许揶揄道：“不过上次神尊你，还默认放过他，要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呢。”

“怎么又变卦了啊？”

所以还是要赶尽杀绝吗？只要是魔，他就最终不会放过。

四目相对间，谢拂清冷着神色：“那你很希望，我能放过他吗？”

长楹笑吟吟着道：“我可不是给他求情，就是想着。”

“这事毕竟跟羽嘉姐姐有关，不如让她自己来处理吧，何必越俎代庖呢。”

谢拂没有拒绝，像是在思索。

陵玉左看右看，哇哦了声。

思维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所以你们要把这个家伙当作新婚礼物，送给她吗？也太刺激了些吧。”

将离：“……”

峭壁上的马尾少年，脸色不是很好看。

一言不发，眼含讥诮地等待，他们来将自己抓走。

半晌，谢拂缓缓开口：“可以，你去将他绑过来吧。”

长楹指了指自己，似不太确定：“我啊？”

白衣神尊眼神静静：“做不到吗？你方才不是还想再踢他几脚，现在不想要这个机会吗？”

笼罩在沼林和峭壁上的喑沉日光，描摹出他深邃分明的眉眼。

不带任何神情的时候，谢拂的样子，像极了三百年后，神魔对峙时那般。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剑风，不快也不慢，优雅而游刃有余，带来漫天的星光。

也记得捅对方时，她也没有下手轻过。

红衣姑娘笑着眨眼。

她有时钝感力强，显得缺心眼。有时又比谁都反应快，听得懂弦外之音。

“神尊同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

“让我去抓他，不就是想试探下，我是不是和他一样是魔物吗？”

她胭绯色的裙裳被风吹起，脚下轻踢，又有小石子一路滚落下去。

“神尊真是用苦良心啊。”

眼前的息水河流纯净至明澈，却像怪物的眼，多看一瞬便会让人溺在其中。

见她戳破，谢拂漆黑的眸微凝，瞧不清里边具体的神色变幻：“所以，你不愿意去吗？”

“也罢，兴许你同这云泽兽有什么往来，不愿意也很正常。”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先前枕梦山崖上的时候，你便是在同他联手吗？”

他这般冷静地自言自语，仿佛顷刻间稍作假设，便得出结论，给她定了罪。

“那时羽嘉带他离开，除了你我，便没有其他人了。”

长楹没想到，自己终于还是背上了卿念的黑锅。

“我之前只是开个玩笑，并不是真想背锅啊。”

器灵似是有些幸灾乐祸，又很怅然：“那能怎么办呢，乌鸦嘴预言成真了。”

谢拂正静静注视着她。

长楹轻掰了下手指，语气放平：“要是我说，在枕梦山动手脚的人不是我，你相信吗？”

退一步来说，枕梦山也是她三百年后，在魔渊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为数不多的日光，她能偶尔晒晒太阳。

如果可以，长楹也不希望现在生活在那里的生灵，最终沦为魔族。

既被迫自相戕害，又逃不过神界的审判和屠杀。

长楹心平气和地继续和他掰头，试图帮他建立严密的逻辑观。

“你都怀疑我了，为什么不顺道怀疑下卿念呢？我们的嫌疑，明明是一样大的啊。”

“你可不能因为私情装瞎啊。”

谢拂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依旧眼眸微沉地打量着她。

夹在中间的陵玉受不了了。

出声道：“不是，你们因为卿念吵个鬼啊，还是先解决一下出梦的问题吧。”

“到底在什么怀疑不怀疑的？”

暴躁的鲛人小公主，看着天真没什么心眼。

但长楹还记得第一次套对方话时，她对魔的深恶痛绝，不比谢拂来得少。

长楹对着她笑了笑，后者怔愣住，像是不明所以。

刚来三百年前的神界，被追杀的时候，她也尚且能蒙混过关。

因此这一次，红衣姑娘同样刹那间，就想好了对策。

她轻快狡黠地眨了下眼：“既然神尊想知道，那我就印证一下好了。”

谢拂原本已做好，她会赖账、或是避重就轻、插科打诨着将问题揭过去。

就像先前的那几次一样。

却没想到她竟如此说。

他漆黑的眸抬起，里面的墨色像是起了波澜：“你……”

长楹语气莞尔：“这回神尊可要瞧清了啊。”

胭绯色的裙裳，被崖上的风掠起一角，浮现出弧度又落下。

长楹又轻踢了下边上的石子，随后后退了一步。

踩空后朝峭壁下的息水河，快速地下坠而去。

见状，她怀里的长笛晃动。

器灵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你疯了吗？息水会侵蚀吞噬一切，哪怕你是魔尊。”

“你不会是想赌，谢拂会不会跳下来，捞你回去吧？”

见她起初不语，器灵开始陷入怀疑：“你应该没这么恋爱脑吧？也说不定，万一呢。”

都怪蝶魔那个家伙，平时不好好树立榜样，将长楹都带歪了。

红衣姑娘掌心浮现一具人偶：“你想多了。”

“我是想借这个时机，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傀儡术，弄个分身出来替死。”

人偶会同她模样一般无二，但体内没有魔气，不会被轻易发现不对。

而她也能借机捂着马甲，死遁上一回。

到暗处继续观察这神界，不必随时担心掉马。

长楹缓缓睁开眼。

下坠的速度有些快，好在悬崖的距离格外得长，留给她的时机挺宽松。

手心的傀儡冰晶缠绕着魔气，在缓缓化出人偶的形状，眼看就要成功。

然而她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能辨认出对方淡漠的眉眼，还有力道不疾不徐的承钧剑，轻擦而过的剑风。

长楹看了眼傀儡冰晶，微微疑惑：“不过，事情有变，这个人偶似乎，没有派上用途的必要了。”

她没有像器灵说的那样去赌什么。但筹码上的人，他莫名其妙自己跳下来了。

下一秒，谢拂拉住了她。

长楹很识相，也顺势环住了他的肩，并将傀儡冰晶扔到了息水里。

然后无视对方警告的眼神，往他怀里安心地一靠：“神尊不是要检验我吗，一起跳下来做什么？”

下坠的速度很快，悬崖的距离很远。

因此他的这个怀抱，显得格外得长。

谢拂冷淡的声音传来：“本尊是说过会检验你的身份，但不是现在。”

长楹捏捏他的衣角，顺势恍然：“哦，这样啊。”

她刻意拖长的语调，显然不是很相信的模样。

谢拂再度警示她一眼：“下来阻止你，不过是不想多生一事罢了，解决梦魇是当务之急，别的以后再说。”

莫名其妙跳了半次崖，又莫名其妙浪费一具傀儡冰晶。

长楹作为报复，又加注力道，故意轻拽了下他拂过的发丝。

在对方凝住的目光中，她无辜开口解释：“和我的缠住了，我帮你解一下而已。”

谢拂：“……”

自从他接住对方，怀里的人举动，就没安分过。

红衣姑娘的气息慢慢靠近。

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轻快地落入他耳中：“可是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啊，你完全可以。”

“直接把我和云泽兽，一网打尽。”

谢拂的身形，有瞬间的微顿。

承钧剑护在两人身侧，剑鸣伴随着呼啸的风声。

连同息水河上的星光，都斑驳的轻抖了下。

他最终只是措辞模糊：“本尊怕留有后患，生出其它事端罢了。”

长楹也不太确定，对方这是几个意思。

他是火眼金睛，发现她要死遁跑路呢。

还是挟持住她这个人质，继续放长线钓鱼呢。

红衣姑娘偏了下头，像在好奇：“羽嘉神女跳下去救云泽兽，是因为喜欢他。”

“那谢拂，你跳下来，是因为什么呢？”

这是长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轻柔，甚是好听。

以前她都随世人喊他神尊，因为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宿敌的符号。

她对他并没有一丝，真心实意的兴趣。

只记得他喜着白衣，神者的容颜不宜长久凝视，眉眼看不清具体的细节。

但这一次，长楹瞧清了他。

谢拂的眉眼，是深沉而幽寂的，里面分明倒映了她的影子：“你记错了。”

他这时候，依旧坐怀不乱极为镇定：“羽嘉跳下去，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已。”

也不知羽嘉神女可知道，他帮她贷款了一番口是心非。

长楹恍然：“对，是我记错了。”

她结束对话时，气息一点点远离。

随后像是不经意般，唇畔轻触到了他脖颈间：“咦，不好意思，这次又不小心亲到了。”

和上次吻过他下颌时不一样，这次的吻是清晰的，带点更为明显的故意。

她有意亲偏了一丁点，落在他滚动的喉间。

白衣神尊从里到外，都是清冷淡漠的。

唯独起伏的喉间，像欲说还休的山峦，看上去就很适合做点什么。

谢拂按住她作乱的手，眼神暗了些。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口冷硬的石头，微痒的感觉比从前更甚，仿佛有什么要长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