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玉趴在峭壁边缘，看了一会儿发现雾太大，看不清具体的情景。

只有看不见尽头的息水河，和隐约纠缠在一起的、一白一红两道影子。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拉住人了。

她坐回来，长吁出一口气。

对面的将离开口：“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跳下去呢？”

陵玉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几眼：“我脑子又没毛病。”

“何况，这里不是还有你一个危险分子吗，我得留下来看着你啊。”

将离被捆着，漫不经心地道：“从前我似乎听闻谢拂这位神尊，斩魔无数，从未失手过？”

陵玉掀眸：“你问这个干嘛？迫不及待想吃断头饭了？”

将离若有所思：“也许他很快，就要失手了，倒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

口口声声要将魔斩草除根的人，现在又跳下去救一个魔，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陵玉捧了个果子啃，半天才腾出空来：“你与其关心别的，不如想想羽嘉神女吧。”

“她过几日要成亲了，你难不成还真想，把自己捆成新婚礼物送过去啊？”

峭壁上的马尾少年，恢复了往日寡言无笑的样子。

他垂落的手紧攥成拳头后，又无力地松开。

像是握不住这崖间微冷的晚风：“这与我，已经没什么干系了。”

那日落崖后，玄色的神鸟展翅飞来。

神女发上还戴着他编给她的花环，被风吹得有些偏。

“我想来，所以就来了。”

“我不缺什么坐骑。所以除了坐骑，你就不想当点别的什么吗？”

羽嘉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觉得暗示不够，指尖点了下自己的唇畔。

他低低道：“神女，这是以下犯上。”

衣领猝不及防被对方拈住。

然后是羽嘉清冷中含笑的嗓音：“你亲不亲？你要是不亲的话……”

半晌后，将离松开她，脸颊的热度迟迟没有褪去。

指尖轻动，替她将头上那个被风吹乱的花环，又小心珍视般理好。

“我们回去吧……你刚刚说的，带我回家。”

话语说得多么动听啊。

但她最后还是权衡利弊之下，将他放弃了。

马尾少年低头，看着颈间的神心锁。

普通小小的一块，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只是块不起眼平凡的玉。

但哪怕是耗尽修为彻底入魔，他也不愿意将它交给谢拂。

他也只有它了。

思绪缓慢地收回，旁边陵玉不知何时，拿出了什么东西。

她掌心微摊，是一簇团起来的石头花。

模样栩栩如生，同真正的花一般无二，但花瓣团起紧闭着。

“有时候觉得，你们这些人，真是喜欢瞎折腾。”

陵玉托着下巴，得意骄傲地介绍道：“这是东海的石头花，来自深海最深处的漩涡，好不容易才寻到的。”

“它有一对，这是其中的一簇。”

“听说动了情的人触碰它，这石头便能开花，能辨别真心。你要不要来试试？”

陵玉碰了好多次，石头都没反应。

才想起她目前，还是个单身狗的事实：“唉，好想看它开出花的样子啊。”

将离冷淡道：“不必了，多此一举。”

另一道声音传来，似是带了显然的兴致：“真能辨别真心啊？”

陵玉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半炷香之前，跳崖的两个神经病回来了。

长楹像个没事人一样。

轻快地跑过来好奇道：“这石头，真的这么神奇吗？神尊你要不要来试试？”

不远处的谢拂，神色没什么起伏，似是比跳崖前还冷上了几分。

可是耳根却隐约有些红。

转瞬又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陵玉的眼神刚要收回，猛地一顿。

下一秒注意到谢拂脖颈处，有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起初以为是他受了伤。

后来倏地意识到这颜色，同长楹的口脂色一模一样，应该是忘了擦。

陵玉：“……”

所以这俩神经病，是不仅闹矛盾跳了崖，还顺便在底下调了个情。

小绿蘑菇面无表情地收手，不给她看石头花：“试什么试，不用试了，你们一定情比金坚。”

长楹听到这话乐了。

转头见谢拂瞧着她，眼底像化不开的浓墨：“你很想试？”

白衣神尊负剑，长眉淡漠。

只是脖颈间那一抹胭脂色，着实破坏了他这高岭之花、不容侵犯的气场。

长楹面不改色：“要是你真想看这石头开花的话，我就试呀。”

谢拂似是轻哂了声：“那恐怕，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他像在嘲讽和一语双关。

但仔细一想倒也没错。

毕竟这神奇的石头花，鉴别的是真心。她跟谢拂两个人都没有心，更没有什么情。

若是真的试了，等下石头一动不动像王八的场面，一定很尴尬。

长楹：“这儿风声有些大，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不过小绿刚刚说了，不用试，我们也情比金坚的。”

谢拂如往常不搭理，就让她一个人唱戏。

方才的跳崖闹剧过后，他没再追究她身份的事。

而是祭出缠神索，将云泽兽捆了，完成将人带出沼林的最初目的。

器灵辗转不安：“神尊会跳下崖救你这事，我思来想去，这里面一定藏匿着天大的阴谋。”

长楹走在几人后面。

后知后觉发现，由于方才息水蒸气的灼烧，她体内的魔气又不受控制，有些不稳。

手腕处如黑色花纹的甲片，不知何时蜿蜒着长了出来。

长楹念了个诀，恢复正常：“谢拂刚刚没注意到吧？”

要是被注意到的话，她应当也不能安然待在这里，还能调侃他三言两语的。

器灵望天，阴阳怪气着道：“怎么可能。”

“就神尊刚刚，被亲懵了的模样，都快色令昏智了吧。哪里还有功夫，来注意这种细节。”

等回了神界，羽嘉神女要大婚的消息，果不其然已经传开了。

谢拂轻拈着仙侍刚送来的请帖，烫金色的古朴文字，还有封页处一根玄色羽翎。

他没有细看，抬手轻扔到了，不远处将离的面前：“想去的话就拿好了。”

后者被缠神索捆得，严实动不了半分，神色冷漠：“神尊这是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莫非是想要凭借这个，来交换我手里这块玉吧？”

马尾少年撑着不多的气，身上的伤痕牵扯到，又是一阵疼：“小小的一枚，我戴着多年都没见它有不普通的地方。”

“也不知神尊为何如此执着。”

谢拂端起茶，轻抿了口：“梦魇外，本尊已经说过了，那是羽嘉的心脏。”

新煮的一盏春茶，深浅正好。

对方僵了半晌，片刻后才开口：“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在骗我呢。”

“毕竟神尊你，为了对付这世间的魔物，向来不择手段，只想斩草除根。”

谢拂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茶盏，漆黑的眸抬起：“你们似乎对我，都有很大的误会。”

听到他用词是你们，将离怔了一会儿。

随即想到了什么，饶有兴味地道：“对了，怎么不见一直跟着你的那朵花呢？你们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谢拂不紧不慢地品茶：“她向来喜欢乱跑，何况也同本尊无关。”

脖颈处那抹胭脂色，他早已擦掉了。

但那种异样始终挥之不去，从颈侧一直到心口处那块冷硬的石头。有些暖意，又有些柔软。

出神的时候，她亲上来的气息和触感，笑起来的模样就会在眼前，时不时地浮现。

若他低头倒茶，那就出现在茶水的涟漪里。

这朵口蜜腹剑的霸王花，已经不知何时，在慢慢蚕食般渗入他的生活，成为若有若无的习惯了。

谢拂指尖顿了顿，索性将茶倒了，不再继续喝。

将离瞧着他似懂非懂的模样，看好戏不嫌事大。

“方才那个鲛人公主，将这石头花给了我。但我已用不到，不如就送给神尊吧。”

就当是交换婚帖的筹码，对方终会有用得上的那一天。

缠神索解开，手上的婚帖像是千斤沉重。

将离没忍住，转身问了句：“为什么要放了我？”

对方现在，仅仅只是出手锁住了，他体内目前的魔气，防止他有其余的动作而已。

谢拂静静抬眼：“这不是你的梦境吗？既然只是梦境，便没什么大碍。”

将离反驳：“但按照你的常规作风，应该会百般多疑，哪怕只是梦境，也不容出任何差错吧。”

所以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潜移默化地正在改变着，连他本人都未曾轻易察觉。

谢拂没搭理他，正掀眸注视着玉桌上的石头花。

很小的一簇团起来，不过是拳头大小的模样。

检验到真心，能舒展绽放的传闻，也不知真假有几分。

谢拂像是对此漠不关心。

他径自没有研究，拿出了储物的乾坤袋，打算放里面让它吃灰。

可是表现得没有半分兴趣的人，偏偏没有用神力移动它，而是亲自伸手，将它放入袋中。

他修长指尖轻顿，如同不经意般，触碰到了石头花。

石头花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只隐约有一抹微烫的温度转瞬即逝，石雕的花瓣依旧紧闭如初。

他有一瞬的庆幸，如同松了口气。

但片刻后，却又有更多的复杂情绪涌上来。

然后他伸手触碰了第二次，石头花依旧没有多余的变化，尘埃落定的结果不变。

谢拂出神了很久，才倏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骤然回神收回手，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