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府上太子殿下招了个女医，说是治疗咳疾的一把好手呢……”

厨房里灶火呼呼烧着，闲下来的丫鬟婆子们聚在一起说小话。

“还是裴家的亲戚呢！”

众人一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跟太子太傅沾亲带故，又是贴身伺候的女医，这怕是最低也能博个侍妾的位置了。

几个心思活的丫头变了变脸色，“裴家人真有意思，吃住在咱们府上不说，那阿猫阿狗的亲戚都要往主子面前安排！”

这话讲的愈发难听了，到底是府上的客人，一时间丫鬟婆子们没有人接话，只不自觉岔开了话题，“说起来，那位叶女医，我是见过的。”

“人长的精神，也标志，就是那一张皮……”这人讲着讲着卖起了关子，急得几个小姑娘连连催她，“皮肤怎么了？有疤？”

有疤可就做不了太子的侍妾了。

“疤倒没有，只是那一张皮呀！活像是碳火里滚了几滚的！锅底都不一定有那么黑！”

此话一出，逗得厨房众人大乐。

厨房向来是油水最多的差事，太子一向待人宽和，府里又没个正经女主子管着，因而她们虽然只是些女使婆子，吃穿却堪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连性子都养的比寻常人家刁蛮些。

其中翠玉笑得声音最为响亮。

她和红绡是东宫里最漂亮的两个丫鬟，二人你来我往了几次，原本是各有胜负，谁都不服谁。

可谁料前几日红绡不知道倒了哪辈子霉运，竟被张嬷嬷寻到错处发买了出去！

如今府里她一人独大，自然欢欣的很。

“一个女子，皮黑得像锅底灰一般，哪还有什么活路呀？”

翠玉的眉眼并不出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这一身羊脂玉般的皮肤，养的白嫩细致，任谁都看不出来是为奴为婢的。

她边说边用手将额边的一抹碎发拢到耳后，细嫩的指尖在焰火的照耀下映着莹莹的光，自有一种风情。

可话音刚落，一句带着审视的话语，便如同一盆凉水一般，浇灭了这欢欣氛围。

“哦~，那要怎样才有活路呢？”张嬷嬷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响起。

翠玉连忙回头去看，就见厨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张嬷嬷一身短袄站在门口，那眼睛如刀似剑在她身上巡视，感觉下一刻就恨不得撕了她。

“嬷嬷好。”

翠玉立马正了身形，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乖巧。

张嬷嬷却并没有因此收了冰寒的脸色，她的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原本还七嘴八舌说着话的厨房骤然安静下来，只剩偶尔响起的木枝在火里爆炸的声音。

大概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张嬷嬷这才双手背后朝众人走过去，“你、你、你……”

她点了几个刚刚背后说小话的人，“各罚一个月月俸，再去刑房领巴掌十下。”

最后视线定格在了翠玉身上，“你罚三个月月俸，巴掌三十……”

“凭什么？”张嬷嬷话还没落地，翠玉便已经有些不服气地开始反问了，“我们只是吃饭的时候随意聊了两句……”

那话却越说越没有底气，只因她看到张嬷嬷的眼睛越来越冷，只见张嬷嬷神色不变，“太子太傅裴大人那是朝堂之上有品阶的官员，是太子殿下用羊车请回来的贵客，哪是我们可以随意玩笑的？”

她直勾勾盯着翠玉，“主子宽厚，那是我们做下人的幸事，可别因为这份宽厚失了自己的分寸。”

继而又冷冷的用眼刀扫过众人，“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了不该做不能做的事，再后悔可就晚了！”

众人哪里听不出她是在指桑骂槐，意有所指？

却也都吓得头也不敢抬，只连连点头称是。

见状，张嬷嬷这才收了神通，侧身恭敬把叶见窈迎了进来，“叶姑娘，殿下说给您配个贴身伺候的女使，您看这儿有合您眼缘的吗？”

她依旧冷着一张脸，语气态度却自带三分恭顺。

原本都避到一旁的人见张嬷嬷如此态度，反应过来叶见窈的身份，一个个皆闻声望去。

只见灿灿日光里长身玉立一女子。

柳眉杏眼，朱樱一点，听到她们的话之后也只是迎着她们的目光盈盈一笑。

虽然皮肤黑黄，但是整个人温婉又伶俐，那通身的气派看着竟跟那书香门第的小姐似的。

前一刻还说她小话的众人一时都有些羞愧，下意识低头躲避见窈的目光。

唯叶见窈面前的翠玉看得最为肆无忌惮——

虽有些心惊见窈的美貌气质。

但她的容颜正好长于见窈容貌所缺，这让她多了几分自傲，于是片刻之后就在心中冷嗤：

虽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什么天仙下凡的大美人，哪里值得太子殿下亲自聘她做府医？

叶见窈淡定迎着她的目光，也装模作样的把眼睛在这些八/九成熟悉的面孔上扫了一圈。

事实上，上辈子直到她死，手里都还拿着东宫的掌家之印。

这些人，多数只看一眼，她就能叫上名字。

就比如眼前这个翠玉，她有一个好姐妹叫红绡，二人都曾设计爬过容珩的床。

只是被她发现拦了下来。

“你自己不也是走的这么一个路数吗？”

“你也不过是小门户的庶女，又比我们高贵多少？”

她记得她们二人叫人拖下去的时候，翠玉嘴里还在这样喊着，“皇后娘娘不待见你，你真当自己能是东宫的主子呢！”

“不用了嬷嬷。”

叶见窈淡然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对着张嬷嬷福了福身，面上给出了几分歉意，“刘夫人已经给我配了个贴身伺候的了，不用再劳烦……”

“那怎么行！”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又想到自家主子嘱托的张嬷嬷连忙拒绝。

正想再劝慰两句，就见翠玉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姐姐，我来伺候您吧，洒扫、煎药、捏脚、捶背……我都在行的！”

“你……”张嬷嬷微微皱着眉头，只听了一句话，她就看出了这小姑娘的心思，怕是捏脚捶背是假，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是真。

张嬷嬷用余光去扫叶见窈的神色，怕她年纪小看不出翠玉的歪心，于是开口想要阻拦，“叶姑娘，要不您看看其他……”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叶见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行，那就你吧！”

叶见窈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方子，对着翠玉嘱咐得认真。

“那就劳烦你每日到药铺，按照这个上面的方子抓药、煎药，然后从今天起每晚端给太子殿下喝就行了。”

她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近身伺候太子，对貌美女子来说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说完，便将方子递给翠玉，完全没有一点犹豫和舍不得。

末了拍了拍翠玉的肩膀，语气像是真的十分抱歉一样，“劳烦你了！”

惹得围观众人一阵心惊。

这么大一个饼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出去了吗？

还是翠玉反应快，当即福身道谢，让见窈再无反口的可能。

暮色四合。

今日的东宫主殿似比平日里更静一些。

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也不知所踪，以至于翠玉端着药碗一路畅通无阻。

甚至不需要任何人通报一声。

“叶大夫，你来了……”

她右脚刚踏进殿门，隔着屏风，便听到了一道冷冽的声音。

她自然知道那是太子殿下的声音，但私心里又觉得这声音似乎和她往常听到的有些不太一样。

可能是咳得太狠了，殿下嗓子都有了变化，沙沙的，听起来总觉得更勾人了些。

檀香若有似无萦绕在翠玉鼻尖，烛火忽明忽暗中，她绕过屏风，就见太子殿下正背对着她，高高的马尾和几支长生辫一起坠在蜂腰猿背间，更显少年英气。

那长生辫今日与一条青白绸线编织在一起，还零星坠着几颗珍珠。

映衬的太子略带病气的脸庞都显得光彩照人那些，整个人宛若月下天仙。

翠玉脸颊有些微红，只觉今日氛围有些天助她也。

她低头福身，声音娇柔，“奴婢翠玉，来服侍殿下用药。”

“可曾用膳……”容珩的话没有说完，闻声略微勾着的唇角就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可惜低着头的翠玉并没有发现这一切。

容珩转过身来，坐姿端正如松，眸色冷然，脸上神情却未变，“是叶见窈让你来的？”

翠玉听他声音愈发冷冽，心下不知缘由猛地一沉，原本微显暧昧的氛围也不知何时悄然无存。

只如实答道，“对，见窈姑娘再三嘱咐奴婢，由奴婢来服侍殿下用药。”

说完又疑心是太子殿下觉得她不够专业，于是急急补充道，“奴婢在熬药的时候都是多次问过见窈姑娘的，她都是点头了的。”

原想是让殿下对这碗药放心，对她放心，却只听头顶上方男声平静重复了一句，“……药也是你熬的？”

周遭空气越来越沉，翠玉头上沁出些许汗珠，她疑心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细细回想起来却又觉得一切都合乎章法。

她不得要领，只能如实答道，“是，是奴婢按照见窈姑娘给的方子，去药铺里抓药，熬制的。”

屋内空气彻底冷了下来，周遭寂静无声，半晌，太子殿下声音冷淡，“既如此，端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