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山下的灯会游人如织,净善寺内却如往常一样冷清。
一间不大的禅房内,衣着朴素的女子正虔诚抄着经书。她头上未戴珠钗,但晃动的烛光映出女子细腻的双手,一看便知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女。
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女子放下手中的墨笔,笑着开口道:“阿熙回来了?在山下玩得如何?”
只身走进禅房的婢女还未开口,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子……是婢子无能,没能看顾好小姐,叫她和婢子在灯会上失散了……”
女子手中的毛笔直挺挺地掉了下去,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淋漓的墨痕。
一整个晚上,禅房内都灯火通明,主家睡不着觉,底下的家仆们也不敢休息。直到第二日清晨,派去禁军衙门的下人总算传回了好消息——昨夜有好心人将落单的小姐交给了禁军。
一阵折腾过后,天光大亮时,阿熙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只是她仍然如闷葫芦一般闭着嘴不说话。下人们似乎都习惯了这一幕,直接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过笔墨和绢纸,递到了阿熙面前。
阿熙拿起笔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寥寥几笔就将烟火和花灯临摹地惟妙惟肖。她继续画出地老鼠在地上飞速旋转的样子,火苗腾空而起,是旁边的女郎将她护在了怀内。
小童的母亲望着画中的女子,出声问道:“是这位娘子救了你?”
阿熙仍旧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那女子望着纸上抱住女童的季明棠,在心里想:“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娘子救了阿熙,得好好拜谢人家一番才是……”
季明棠回到玉梅苑后,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夜里走路太多,第二日她起来时仍觉得脚上疲软。
昨日三郎买来的的灯笼被她挂在了檐下,每当清风拂过,莲瓣都会随之微微颤动。
今天一整日都能听到院外收拾东西的声响。想来新年一过,别院内空着的房子逐渐又有人搬了进来。
季明棠给新来的邻居准备了香丸作为节礼。
等她简单地和未来的邻居打过照面、打算回玉梅苑时,竟然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头上没怎么变过的三丫髻和胸前眼熟的长命锁,让她轻易辨认出了小童的身份。
“阿熙?”
季明棠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阿熙还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样子,冲着季明棠点了点头。
看到女童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并未被人贩子或牙婆拐去,她松了口气。
阿熙的家里人估计是来净善寺进香的客人,上元夜才会看到她在山下的灯会玩耍。但是灯会刚过,家人怎么又放心让她孤身一人出来?
其实自从昨夜之事过后,禅房的下人们就把小姐看得如眼珠子一般。
然而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冬日午后,趁着小童的母亲礼佛之时,在屋内照顾阿熙的婢女没忍住打起了盹。女童便从窗户开口处爬了出去,她的脚步轻盈,也没有惊动守在门前的护院。
阿熙抓起季明棠的衣袖,似乎想把她领到什么地方。
“阿熙要领我去何处?”季明棠问了一句。
阿熙还是不说话,只晃了晃女郎的袖子。
季明棠在心中思忖,净善寺不比山下灯会混乱,寺内还有会武艺的武僧,不必担心有歹人利用小童行凶。左右无事,正好跟着阿熙走这一趟。
她跟在小童后面走走停停,竟然来到了一处掩映在竹林当中的亭子。
亭内的石桌上不光有笔墨,还有一摞摞的绢纸,看样子阿熙已经在此逗留了一段时间。
阿熙停下脚步,照旧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墨笔,又对着女郎细看几眼,这才动笔在纸上涂抹。
一炷香后,笔墨已经勾勒出了女子身上的线条。
季明棠低头打量两眼,发现画上正是自己昨日的装束,甚至连头顶的雪柳和灯蛾儿都被阿熙刻画得栩栩如生。
她不由得赞叹了一句:“阿熙的画艺当真精妙!只是……能否在我的脚下再添只猫儿?它叫白团,浑身上下的毛毛都是雪白色的,还有一个蓬松的尾巴。”
阿熙不言不语,手中动作却不停,不出片刻,墨色的毛团子也出现在了纸上。
一幅画完成,季明棠拿起纸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没想到阿熙虽然不善言谈,却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谢意。
季明棠刚想顺着原路回玉梅苑,耳畔就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似有礼佛的妇人来到了附近。
透过竹子的间隙向外看去,其中一人身形瘦小,看打扮应当是山下的村民。另一人则穿金戴银,周身戴满首饰珠钗,体态也珠圆玉润。
若她现在出去,必定会直直撞上那两人。光是想想那个尴尬的场景,女郎就觉得手心出汗,脚底发软,不得已继续留在原地,打算等两位夫人走后再做打算。
竹林外,那名瘦妇人对着同伴的手腕处端详半晌,开口夸道:“晚娘,你这镯子看起来好生漂亮。”
唤作晚娘的妇人捂嘴笑了一声,“多谢姐姐夸赞,这是我家那位买给我的。之前跟他说过不必太过张扬,没想到他还是买了如此艳俗的金镯作生辰礼……”
季明棠又驻足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两位妇人是手帕交,她们都是山下小张村人士,不过胖妇人晚娘嫁给了一名书生为妻,后来她丈夫中举、入朝为官,晚娘也随之成为了官夫人。
反观瘦妇人,嫁给了同村的庄稼汉,每日都要在地里操劳,明明和晚娘的年纪差得并不大,如今看起来却像差辈了一样。
瘦妇人叹了口气,将话题扯到了自家,“家里的大娘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婚事却没有眉目。我来净善寺这一趟,就是为了给她求个和和美美的姻缘。”
晚娘回了一句:“怎会没有眉目?正好春闱将至,姐姐何不看看那些正在备考的学子?”
季明棠皱了皱眉,从来只听说过榜下捉婿,没听过还未科考就要择婿的道理。
瘦妇人也有同样的疑问,她奇道:“晚娘是想让我们家榜下捉婿?可是如今还未科考,怎么知道会不会中举……”
“好姐姐,若是等到放榜,那些家资万贯的富户都要去争抢中举的学子,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
“赶在春闱前定亲,不过是为了‘押宝’罢了。哪怕今年不中,下次、下下次……只要年轻,总会有中举的机会。”
瘦妇人听得频频点头。
晚娘又向她支招道:“姐姐记住不要选京城人士,人家根深蒂固,恐怕不好拿捏。就选那些孤身进京赶考的书生,最好是家中清苦住不起邸店的。只要给他们一点接济,读书人最是重义,将来哪怕发达了,也必定记着你家的好处。”
听到此处,瘦妇人脸上总算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神情。季明棠却越听脸色越差,好看的眉毛紧紧绞在了一处。
家境贫寒,只身入京,最重情义……
这桩桩件件,说得不都是三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