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妹妹
第六章
充分认识到港岛特殊的政治地位自带的安全感的李长辉彻底歇了往英国那边爬升阶级的心思,安安分分地当起了一个标准的听话的信托管理人员。
每一年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随着大陆那边沿海城市的发展,港岛这边的交通金融优势在逐渐下滑,这种时代性的趋势反应在报表上就是港岛这边的投资收益开始下滑。
李长辉隐约感觉到港岛这边的业务正在收缩,自己似乎也即将面临职业老年危机。
但是回头翻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和缴纳的强积金,好像又突然没那么焦虑了。
完成了新一轮自我心理疏导的李长辉第二天跟往常一样上班,中途惯例在干诺道中堵了一段时间,从楼下买了杯咖啡上去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九点三十分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寻常。
李长辉寻常地打了卡,跟同事打过招呼,打开自己的电脑,惯例地首先检查了一遍邮件信息,看到那个发件人为科里的邮件时,李长辉还以为是国外的那个新同事,他点了进去。
然后,午饭的时候,同楼层的高级社畜们多了件谈资。
开着自己的破凌志去机场接人的路上,李长辉一路狂call他英国的同学,然,无果。
早上十点钟的机场正是航班密集出发降落的时间,人流熙攘交错,担心接不到人,李长辉虽然不想,但是还是老土地举了个接机牌,当然没敢写对方名字,只是把自己公司的名字打在上面。
但很快李长辉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有些人的存在感,是掩盖不住的,可能是青年莫名好看却不拘谨浑然天成的坐姿,可能是阳光下寻常polo衫露出的那一节后颈,颈骨与皮肉的完美结合;也有可能那种视喧嚣为无物的理所当然和松弛。
身形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稚涩的青年周围并不缺少频频回首张望的目光,但是并没有人上前搭话,他只是安静的以一种自己舒适地姿态在翻看平板上的邮件通知,身侧甚至放着一个双肩包。
略微垂下的角度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相对亚洲人更为深邃的轮廓线条很容易让人猜出他的外国人身份,只是比起印象中外国人的形象,似乎又多了一股中式的内敛。
这股内敛完美地调和了他身上过于张扬和锐气的美,几乎让他无害了起来。
但李长辉却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想起了那封安静地时间掐得恰到好处的,躺在自己邮箱里的邮件。
他很清楚那封邮件必然不是他发的,甚至必然不来自于他的授意,却也更加清楚那必然来自于对方的影响。
自己之于对方的存在是太过渺茫,但对方之于己方,那大概就是深渊吧。
尽管对方的表现一直很友好,态度甚至可以说是谦逊平和,全然没有一点上层人士的狷傲习气,李长辉的身体肌肉也紧张得厉害。
后面大概是发觉自己带给李长辉的压力太大,自称科里的青年没怎么再说话,李长辉反倒放松了些,以一种向上司汇报工作的熟练社畜姿态作工作报告。
破凌志也适时换成了加长顶配宾利,李长辉想到对方今早自己挤航班到港的做派,有点犹豫,但是后来见到对方并不在意的样子,越发摸不清这尊大神要怎么接待了。
是的,在这个时候,李长辉以为对方大概率只是在港岛这边短暂停留一两天就会离开,毕竟港岛这个地方,相对比他们的世界来说,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手。
不见半山那栋别墅成年累月地闲置着么,就是,这些有钱人的资产就算是放着也在涨钱就是了。
碰上沈年她们实属意外,李长辉虽然负责给顾方琴她们发工资,但是自打试图晋位失败后,人就佛了不少,他的主业是负责在港岛这边的投资,照管物业完全就是顺带的一个小分支业务,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他是不大理会的。
自然,中间免不了有些浑水摸鱼的人,李长辉认得顾方琴,一是因为顾方琴是大陆人,二是因为她靠谱,工作能力不说很好,但是胜在踏实,也是这份踏实让李长辉放心地把国外飞过来的这尊佛往半山别墅带。
结果,这一带,带出了新的业务版图。
李长辉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了三十多年的高级社畜,一开始没察觉是正常的,后面人家都直接说要去大陆走一趟,还带上了顾方琴,以她一个回馈家乡的香港商人身份跟大陆那边做接触。
李长辉就知道他后十五年的工作又稳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用顾方琴的身份跟大陆接触,李长辉表示他不敢问也不敢琢磨。
按照李长辉的理解,资助沈年上港岛的私立贵族学校,基本就是答应了给顾方琴一个晋位的机会,算是一个拉拢,也可能是一个补偿。
所以他不想去问,也希望顾方琴别问,有些东西可以心照不宣,但不能宣之于口。
更何况,他自己也只是猜测,只是这种猜测没法跟顾方琴直说就是了。
于是,揣着一脸扭曲的牛马表情,他去问了。
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妹妹?”
顾方琴也很意外,她跟李长辉一样并不觉得这家人会在港岛长时停留,所以从对方口中得知下学年房主的女儿会回来港岛上中学时不是一般的惊讶。
自然也就理解了,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资助沈年上港岛的私立贵族学校了。
放下心来的顾方琴很快给沈年打了电话,虽然她觉得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是她终究还是觉得最终的决定权属于沈年。
把前因后果都听完了的沈年沉默了一下,表情也变得奇怪,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命格里面是不是刻了太子女陪读这几个字。
但就像表姨说的那样,这是件好事。
沈年的目光落在了傅昕霖的旧课本上,她想起了当时表姨对着那辆车解释自己是她刚从大陆那边过来港岛的侄女,又想起上辈子很快被挂牌售卖的别墅,以及更后来的一些波澜,还有现在还在大陆出差,准备回港的表姨。
最后定格在那辆黑色宾利车的后座。
她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又感觉遥远得很,比她真正十三岁第一次来到港岛,看到那幢被表姨照管着的,常年空置,但却永远保持着随时可入住状态的半山别墅时更遥远、更深刻、更绝望却又更诱人。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跳动的速率在慢慢地变快,血液的流速也在加快,鼓膜震动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大,但她的声音却很平静。
她很平静又欢快地应下了,就像她上辈子应下了那个马来裔富商的条件,不,她要远比那个时候更欢快一些。
挂了电话之后,沈年先是摁着自己的心脏发了一会呆,这好像是她被刺之后的后遗症,然后继续看起了傅昕霖的旧课本,一直到大雨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地落豆一般的响动,才惊觉外边的天已经快要黑透了,仅在天边剩下一线绚丽得异常的霞光。
她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四点了,但是傅昕霖还没有回来。
她拿起座机拨了傅昕霖的手机号,铃声响了许久,但是没被接通;第二次再打过去,已经提示手机关机了。
沈年看着自动挂断的电话皱眉,目光看向一旁的电脑,想起了傅昕霖他们学校新进流行的把校园生活的照片往MSN上PO的行为。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天才,第二个吃螃蟹的是人才,第三个四个甚至后面无数个吃螃蟹的人就变成庸才了,平庸就代表被均匀。
第一个利用照片跟公开的力量保护自己的人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回馈,第二个的回馈力度会随着公众的减少而减少,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无数个的时候,公众资源已经被消耗殆尽,人们的感知变得麻木,视线逐渐追逐起另外的焦点,滥觞的照片甚至会变成施害者的“奖章”,他们会用它来宣告自己的“优越”“权利”。
沈年并不想傅昕霖成为那个第一个。但事实可能是,第一个对她们亮出警告的傅昕霖,是最好的第一个,也是最好的“奖章”。
手机被抢走的时候,傅昕霖回头看了一下,但完全没有任何别的联想,她只知道自己完全不认识这群人。
最开始发现自己好像被人跟着的时候,傅昕霖往后看了好几眼,但是对方看起来似乎只是刚好也要走这条路,并且还在跟同伴打闹。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暴风雨临近,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变少,因为被拜托帮忙把活动室遗落的课本拿给另一个同学,耽搁了一阵,等到傅昕霖离开学校的时候,同学几乎都走光了。
台风天巴士大概率不准点,傅昕霖便打算坐地铁回家,学校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需要走一个大斜坡,然后穿过街道的横巷。
傅昕霖时常觉得街上的巷道逼仄,店铺林立却莫名破败,但还是第一次从几乎每天都要走过的横巷里感觉到不安。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陌生的女生,确认对方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猛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