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锦旗
第七章
外边的雨下得越发急促了,雨水成柱扑到玻璃上,视野变得模糊,窗外的景物变成了大面积的像素块。
沈年挂了电话,看了眼墙上已经快要走到数字五的时针和依旧没动静的门口,拿上伞出门了。
电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停在25楼不下来,沈年盯了几秒无果,只能毅然爬楼,推开楼梯间的门,楼梯间说不上十分狭窄,但也绝对不宽阔,大约能容两人并排上下的宽度,转道处收得极为锋利,层层叠叠旋转的梯次结构自上而下望去让人有一瞬间的晕眩。
楼梯间的灯光有点昏暗,暴雨冲刷墙体的声音在空间内震荡回响,沈年一路小跑往下,常年生活在季风区的人们甚至台风的厉害,一般都会避免在雨天出行,路上行人减少,可求助的人也就更少了。
大部分暴力霸凌事件的发生的时间跟地点都有偏僻、少人这一特点。
失去外部的阻力,来自暴力带来的感官和心理上的刺激会让霸凌者的行为会进一步膨胀,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傅昕霖都是一个单纯的人,喜欢很单纯,讨厌也很单纯,沈年一直觉得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在港岛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但她也确实是,最终只能归结于有些人的神经生来便是大条的,权衡利弊对于她们的脑子来说可能有点太复杂,就像上辈子完全不带思考地讨厌自己,和这辈子完全不带思考地善待自己,以及在学校里没有犹豫一秒地鼓励身边的同学跟她一起用同样的手段反抗潜在的霸凌。
但你要说她们做的选择有多不好,或者多好,似乎有时不能够的。
沈年觉得,这大概就是动物型人格的直觉吧,她希望傅昕霖的动物直觉能够再一次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但又觉得把希望寄托在直觉上看起来有点蠢。
然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在一楼的电梯间碰上了浑身湿哒哒,显然是冒雨跑回来的傅昕霖。
傅昕霖看到气喘吁吁从楼梯间那边过来的沈年也很惊讶,看了看此时恰好落到一楼的电梯,又看了看还在弯腰撑着大腿喘气的沈年,不是很确定地望了一眼外边瓢泼的大雨。
“你是,在锻炼身体?爬楼梯?”
沈年看了下衣服湿了大半的傅昕霖,又从墙壁的反光里看到跑了二十三层楼梯下来,满头大汗大喘气的自己,不知道谁更狼狈些,直起身顺了下气,默默对老天爷竖了个中指,回道:“我闲得无聊,数台阶。”
傅昕霖不是很确定她是不是真的闲得无聊跑下来数楼梯,看见沈年进了电梯,按下了楼层键,自动跟进,还不忘问一句:“真的吗,数了多少级?”
沈年默然偏头看了傅昕霖一眼,对上对方过于清澈的眼神,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没继续在这鬼打墙一样的对话里绕圈子,问起傅昕霖的手机去哪了。
傅昕霖完全不觉得沈年知道自己的手机不见了有什么奇怪,当下开始巴拉巴拉说起放学后的惊险遭遇。
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是被盯上的的傅昕霖只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倒霉,先是帮忙还课本,放学落了单,又碰上台风过境,走小道去地铁口,结果又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飞仔飞女,差点被堵。
幸好自己跑得快,就是跑得太快了,手机从口袋里滑了下来,形式比人强,傅昕霖也只敢回头看了眼,压根没能捡回来,跑到后面还开始下雨,大概也是因为雨下大了,对方没有再追过来,有惊无险地到了地铁站,就是衣服湿了大半。
傅昕霖从头到尾只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倒霉,沈年有点一言难尽,最后浓缩为一句问话:“为什么要帮别人还课本?”
傅昕霖觉得沈年问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并试图给沈年灌输一点真善美概念,理所当然道:“因为她拜托我了呀,又不是什么大事。”
沈年没把傅昕霖脸上的理所当然当回事,继续问她:“她为什么不拜托其他人,她只跟你熟吗?”
傅昕霖顿时哑口了,她可以说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两个问题吗?
但确实,好像,自己之前跟她是没聊过天哈。
察觉到似乎真的有点不对劲的傅昕霖讪讪地看向沈年。
“那现在怎么办。”
她只是有点缺心眼,但是并不傻,今天她运气好,没被堵到,但她自己也不敢肯定每一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说来惭愧,上辈子被贴了十多年心机、捞女的标签,沈年本质上认为自己是个实打实的五好公民,所以,她选择了报警。
第一次主动走进家附近警署的傅昕霖感觉新奇又紧张,全程跟在沈年的身后,她说一自己绝对不敢往二,无他,对比起自己的紧张,对方自在得好像回了家。
傅昕霖虽然感觉有点囧,但她向来识时务。
大概是看她们两个都是学生模样,接待她们的警员显得分外和气,知道她们是来做失物报告之后,对方很快拿出登记表格,傅昕霖老老实实地接过,一一填了起来。
在被问及在哪丢的,什么时间,有什么特征时,也没忘把当时的情形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本来以为只是一单普通寻常的失物报告的警员在听到傅昕霖说那群人是从学校的斜道处开始就一直跟着她之后,记录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傅昕霖一眼,又把目光挪到一旁的沈年身上,然后低头继续做记录。
等到傅昕霖填报失物报告表,签完名,临出门的时候,送她们出来的警员像是不怎么在意地说了一句,可能会打电话过去他们学校,让傅昕霖不用太紧张害怕云云。
傅昕霖只以为这是警署流程中的一环,傻愣愣地点头,跟着沈年出门了。
等出了警署的门,傅昕霖似乎还有点反映不过来,回头看了看沈年,表情不大确定地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沈年撑着伞,看着伞外渐小的雨势,回得有点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傅昕霖于是放下心来,撑着伞小跑着去旁边的七仔买了份鱼蛋跟车仔面,心大程度让沈年为之咋舌。
顾芳琴的电话是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打过来的,沈年估摸着应该是打傅昕霖的手机发现关机了,才打的座机,于是用手碰了碰还在电脑面前沉迷打榜的傅昕霖,示意她去接电话。
已经完全把下午放学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的傅昕霖在顾芳琴问起手机怎么关机了的时候,很简单地用掉了带过,问起顾芳琴什么时候回港岛,皱着脸表示她的生活费撑不住了。
顾芳琴于是愣了一下,原本的存着的几分因为傅昕霖手机无故关机而产生的担心瞬间烟消云散,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说了个日期。
傅昕霖数了数,感觉自己的钱包应该还能撑得住,多半还能存下一点小金库,顿时满意了,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沈年在旁边看着,总算知道傅昕霖这种心大的性格来自谁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返校的傅昕霖在校门口碰上昨天拜托她帮忙还书的女生,刚想跟对方打个招呼,就见对方已经进了校门,感觉略有点奇怪。
她们班今天本来有一节体育课,数学课结束后,大家正准备去换运动服,就看见班主任从外边走了进来,校园广播也适时开始响起。
取代了体育课,傅昕霖她们被上了一节别开生面的反霸凌课程,校长在广播里大力表扬了那位疑似被霸凌同学的机智跟勇敢,极力肯定了那位同学主动积极寻求警察等外部成人帮助的做法。
傅昕霖一开始的表情跟班上的同学一样懵逼,但是到后面,她好像听懂了昨天那位警员在送她们出门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是这样的打电话吗。
傅昕霖听着旁边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的同学,心情有点难以描述。
这种心情在她第二天上完体育课,跟同学一起回到班房,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找到丢失的手机时达到了顶峰。
隔天周末,傅昕霖拿着失而复得的手机,和沈年一起郑重其事地给之前去填失物报告的警署送锦旗,给了警署小队一个来自中学生的社会主义震撼。
被拉着一起拍照的时候,傅昕霖满脑子只有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以及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但转头看了下完美融入其中的沈年,傅昕霖又有点觉得,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然而事实上,锦旗是上午送的,名是下午出的。
被送锦旗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这种小支队来说本来就稀罕,更别说还是两个小孩自发地过来送锦旗,别说其他人意外,就连那天接待傅昕霖跟沈年的警员也十分意外。
当时只觉得两个小孩里边小的那个有点会来事,但是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会来事。
会来事的沈年一路上盯着傅昕霖来来回回打量的目光,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停下来回头看她。
“想说什么就说。”
傅昕霖立正摇头一套动作做得熟练,目光笔直地直视前方,完全不敢跟沈年对视。
沈年默了一下,最后声音像是从傅昕霖的耳朵爬过,“既然不想问就老老实实走路。”
虽然她嘴里说着老实,但傅昕霖总感觉下一句是“眼睛再乱瞟她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