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钟家豪从懂事起，家里人就会跟他说不求他这辈子有什么大出息，安安生生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了，钟家豪那时还分不清什么叫做大出息，什么叫做安安生生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后面他很快就懂了，对于掌舵的大人们来说，对于后辈们的期望就是老老实实做个享受人生的纨绔，上进不是不好，只是上进这种事情向来是有门槛的，或是时代，或是个人天资。可能是时代原因，也可能是环境原因，钟家近十几年的风气是偏向保守的，几乎一改数十年前的作风，主打一个低调行事。

而目前来说，家里面对于钟家豪的定位就是纨绔。

虽然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纨绔也有纨绔的用法，但是，自主地想去做一件事情跟别无选择地去做一件事，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事情，说来可能有点矫情，但钟家豪一直觉得，他们的人生，生来就是矫情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好听，他也就从来没说过。

他一直挺羡慕周子扬的。

如果说他们家的家风是守成的话，周子扬他们家就是绝对的上进了，虽然纷争多了，但钟家豪一直觉得他们家的人连精神状态都是不一样的。

沈年不知道钟家豪在想些什么，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太正经的事情。人性的贪婪在他们本就拥有得很多的人那里会被进一步放大，表现出来就是既想要，又想要；但他们生来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让他们习惯了索取而不是争取。

或者说，能让他们想要去争取的东西，太少。

钟家豪是对的，沈年就一直觉得他们活得很矫情。只是，沈年同样也觉得自己活得不怎么样就是了。死过一回的沈年基本上平等地diss包括自己在内的绝大部分人类，天性逐渐趋于反人类社会，并试图通过什么东西证明人类社会的存在是反人类的。

只是自小接受的辩证性教育让她很明显地能感觉到自己的观点过于激烈中二，于是成熟地把这个想法压在了内心深处，但压得再深也总会在某些时候悄悄地冒出点苗头。

她本能地觉得自己的评价过于自大狂悖，但却压抑不住对这个观点的好奇。她觉得，可能等她看得再高一点，她眼里的世界就会再圆满一点，那时候她的想法可能会更中肯一些。

但至少在这里，这一部分站在资源高处的人这里，她是见不到什么圆满的，感觉索然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无聊的情绪跟开心的情绪一样会传染，本来还挺乐地跟周子扬啪嗒啪嗒打字的钟家豪见沈年一副索然无趣的样子，也渐渐有点不自在起来。

似乎还是那句话，生活是经不住思考的。

钟家豪环视了一圈，灯光霓虹闪烁，细看却晃眼，隔壁桌的人正在玩国王游戏，大约是指派了什么整蛊恶作剧性质的惩罚任务，桌上的人一顿起哄，伴着本就节奏紧凑的音乐声，顿时有些吵闹了。

好玩吗？钟家豪问自己，似乎是不好玩的。

纨绔们的消遣大多时候像是幻影，只消轻轻一碰就散了，霓虹散去，满地狼藉空乏。

没呆多久，钟家豪就跟自己堂哥打了个招呼要回去了。

钟家声显示愣了一下，再细看了钟家豪一眼，确定他是真的觉得无聊，心里像是突然浮起了一点刺，像是觉得他有点扫兴，又似乎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他也很清楚今天是他朋友的生日趴，无聊也好，扫兴也好，都不是这个场景时分应该做的事情，纨绔也是有纨绔的行事原则的。

于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做声。

重新回到桌上的时候，旁边的人问起，钟家声很自然地说是被家里人喊回家去吃饭了，并不说是他们觉着无聊了要先走。

只是水过留痕，雁过留声，钟家声虽然依旧陪着朋友玩闹，只是心里多少有了几分说不出的索然。

沈年不清楚钟家豪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但是对于能提前回去这种事情表示绝对肯定。

回到半山的时候，刚好是晚饭的时间，顾芳琴对比好清单上的物品，回头看见说是帮忙去拿东西的沈年都去了快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免不得有些担心。正想去问问，就收到了沈年说自己跟同学出去了，要晚归的信息。

对于沈年说的同学，顾芳琴了解并不多，在家里的时候，沈年一直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鲜少会提起她在学校里的事，顾芳琴知道的也就只有傅昕昕和王伯之前提到过的来别墅里的钟家的男孩子。

顾芳琴不大确定沈年说的同学是那个姓钟的男孩子还是其他个别的谁，但是，她总有点担心沈年吃亏，可能是因为沈年才刚来港岛不久，也可能是因为对比别的同龄人沈年过分的安静乖巧的同时，身世也坎坷许多。

她总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多善待那个孩子一些，却也知道，世界太大，单独的一个人在其中实在过于微茫，哪怕沈年在短信里说得轻描淡写，但顾芳琴知道，按照沈年一贯的风格，在跟同学出去前多半会提前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而不是在这之后才匆匆发了个短信。

多半，这个所谓的出去，实在她的意料之外，甚至并非出自她自己的本意。

所以，看到沈年在晚饭前回来的时候，顾芳琴是惊喜的，只是她到底也没看见沈年说的那个所谓同学是谁，但却也坚定了她这几天多看着点沈年的决心。

对于表姨这几天的多看着点，沈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别墅里的藏书相当丰富，沈年问过表姨，得到允许之后，之后几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里边度过的，几天下来，沈年发现，里面的藏书虽然丰富，乍看上去各种门类具齐，但认真呆上两天就发现，整齐之间也有偏颇，哲学类跟艺术类书籍尤多。

沈年的评价是，确实很old m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