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喵”

深夜中很轻的一声猫叫，深夜中根本不会惹人注意。

但躺在床上的关蓓却突然睁开眼睛。

她又做梦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连着三天，梦境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她下乡之后的悲惨遭遇。

第一场梦境中，她下乡后被村里的二流子盯上，因为倔强反抗，掉入河水中，一命呜呼。

第二场梦境，也同样是下乡，这一次她因为夏收太劳累，被人下了药，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发生关系，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

第三场梦境，在下乡的第五年，她终于承受不了繁重的田地劳动，精挑细选找了个村里的富裕人家嫁，后来知青回城，她的丈夫却用孩子威胁她，将她关在家里，不允许出门，最终回城无望，郁郁寡终。

关蓓的梦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真的会发生。

关蓓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来月经初潮，也就是那日，她做了人生的第一个预知梦。

梦见哥哥在学校和同学打闹，不小心摔伤了胳膊，去医院缝针。

梦醒之后，关蓓特意叮嘱哥哥小心，但哥哥并不把一个梦境放在心上。

最终也真的吃到了教训。

而从那之后的每个月，只要经期，关蓓都会做梦。

今天是经期的第三天，也是关蓓做梦的第三天。

决不能下乡，要想办法留在城里。

这回事关蓓唯一的想法。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关蓓去年高中毕业，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没轮到她，又错过了工厂招工。

这半年多的时间，关蓓一直都没能找到工作，只是偶尔帮人代班。

半年的时间都没找到工作，如今距离下乡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她又能从哪里找到一份工作呢？

所以留给她的，其实只有一条路。

相亲结婚。

把自己嫁出去，自己就不能下乡受罪了。

茶馆里，关蓓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相亲男。

油腻的头发，发黄的牙齿，发黑的领口和袖口，以及充满泥泞的指甲缝。

关蓓垂下眼睫，在心里画了大大的错号。

这是她见的第六个相亲对象，依旧不行。

想起今天来茶馆时，媒婆对自己说的狠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介绍对象了，不成的话就不用来见我了。”

知青下乡的通知已经出来了，现在想要通过相亲留在城里的人越来越多。

但凡是个有工作的男人，好像一瞬间都成了香饽饽。

但关蓓不想委屈自己。

“关蓓同志，你觉得我怎么样？”面前的相亲男，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充满自信地看向关蓓。

他可是厂子里的骨干，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也是头婚。

有绝对的自信，认为关蓓会对他一见钟情。

“这位同志，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相亲男没预料到关蓓的拒绝。

当下脾气都要控制不住，手中的茶杯飞出来。

也幸好关蓓反应及时，躲开无妄之灾。

这是她为了相亲专门买的新衣服，可不能染了茶水。

“你别不知好歹！”相亲男气急败坏。

“同志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有自知之明，倒是同志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关蓓上上打量着对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关蓓也不等相亲男的反击，快速走出茶楼。

趁着今天时间还早，关蓓准备去另一个媒婆那里看看。

茶馆中人来人往，关蓓为了让路，站在了门后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清楚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行了，白跑一趟，人家女方听说是你，干脆没来。”

“你说说你也是，这么大了，天天游手好闲的，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说上媳妇啊！”

“算了懒得说你，我还有事，你也回家吧！”

关蓓听到心中所想的关键词，透过门缝看去，只看见男人微微低头，认真听着对面女人的话。

即便是被骂，男人的脸色也没有变化。

猝不及防，关蓓对上男人的眼睛，仓皇转开。

女人似乎是有急事，抱怨两句之后，急匆匆离开。

男人看了看面前的茶楼，似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离开。

关蓓抓住机会，一个飞奔，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同男人面对面站着。

男人下意识钳掣住关蓓的手，在发现没有威胁之后，稍稍退开一步，“这位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关蓓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但人都站在眼前了，而且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该说的还是要说。

“同志，你是来相亲的吗？你看我怎么样？”

面前的男人听完关蓓的话，一张白皙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五分钟后，关蓓重新回到了茶馆，只不过这次坐在对面的人换了一个。

“我叫关蓓，高中毕业，今年十九岁，前段时间在纺织厂当临时工。”

关蓓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男人，等着男人自我介绍，

男人穿着最普通的蓝色工人服，但是皮肤很白，又剑眉星目。

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在男人身上，就像是要去拍画报一样。

“我叫齐成瑾。”男人故意放慢语速，将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说出来。

本以为关蓓会面色大变，亦或者是直接起身走人。

毕竟这是他相亲多次，经常遇到的事情。

但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关蓓继续盯着他，等着他做自我介绍。

“我高中毕业，今年二十一岁，下周去轧钢厂的保卫科报道。父母俱在，也都是轧钢厂的工人。”

“家里有一兄一妹，哥哥已经结婚，妹妹中专在读。”

齐成瑾不是话多的人。

他抬眸看了眼关蓓，又很快移开，“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你会家暴打人吗？”

“不会，结婚应该是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动手是最不可取的。”

齐成瑾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如果担心家暴，我可以写保证书，一旦我动手，任你处置。”

一直到说完，齐成瑾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脸色更红了。

“你着急结婚，我也着急结婚。”

“我虽然没工作，但也是城市户口，有供应粮，时不时还会帮人代班，不会拖累到你的。”

齐成瑾动动嘴唇，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你带着户籍证明了吗？”关蓓再次主动发问。

齐成瑾点头，在来茶楼之前，他刚在轧钢厂办完手续，所有的证件都在身上。

“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领证？”

齐成瑾面色茫然，似乎根本理解不了关蓓在说什么。

关蓓有些迫不及待，这是她相亲半个月以来，唯一一个看过眼的。

先下手为强！

就算婚后觉得这人不行，也能离婚，先把下乡的风头避过去再说。

十五分钟后，两人拿到了结婚证明。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有着红色的章。

关蓓看了眼，十分满意地收起来。

她成了已婚妇女，就不用担心下乡了！

“这些票据给你，东西就不用买了。”关蓓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票证递给齐成瑾。

这些票据是结婚专用票据，好让新婚夫妻购买东西。

但关蓓并不准备买。

“我们这就结婚了？”齐成瑾看着手中的结婚证明，终于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他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就这么结婚了。

“那我们就先各回各家，我还得给我妈报备一下我结婚的事情，等过两天我们再见。”

太阳有了余晖，关蓓着急回家做饭，没时间和齐成瑾多说。

反正最要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事情，都可以稍后再说。

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关蓓心情颇好的回家。

“快去洗手吃饭了。”关蓓的母亲陈美云正在收拾碗筷，催促着关蓓进房间换衣服。

“美云！美云！你竟然还有心思吃，你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啥？！”尖锐的嗓音十分具有穿透力，关蓓认出这是西厂区最具盛名的八卦人士王婶。

号称轧钢厂八卦消息第一人。

关蓓竖起耳朵。

“美云，你还不知道啊！就你大闺女，今天在茶楼和一个男的拉拉扯扯，咱们轧钢厂一半的人都看见了。”

“美云你也是，闺女有了对象是好事啊！你还藏着掖着，让人给你闺女介绍对象，这不是为难人吗？”

王婶说得激动，手舞足蹈起来。

当眼神触及到陈美云的时候，却突兀停住。

“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啊！”

陈美云强笑着，“知道，不过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能着急忙慌让她相亲。”

“这丫头瞒着我，昨天跟我说过两天带对象回来让我们看看，我正等着我家那口子回来商量这事儿呢。”

“人家第一次上门，我们也得准备准备不是。”

“我这还忙着，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陈美云三言两语将王婶打发走。

盯着刚刚从房间出来的关蓓。

关蓓恭恭敬敬将自己的结婚证明递给陈美云，飞速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的结婚对象是齐成瑾？你不长脑子的吗？”

“你找谁结婚不好，竟然找上他？”

“关蓓，你是要气死我吗？”

陈美云像是正在喷火的龙，音调一声比一声高，连地上的尘土都要震三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