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开大

失去了傀儡师的傀儡,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失去了傀儡的傀儡师,同样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废物。

弯弯的冷月挂在天际,像是一弯对云千月发出嘲讽的冷笑。

云千月的红衣遍布伤痕,她像一块破布,被人拎着,不知要被带去何方。

她浑身都烧得痛,迷迷糊糊地想,阿洛虽然没有个人意识,但他也护了她这么久,就算只是一把剑,她也会有点感情。

如今她斩断傀儡丝,傀儡也就真的废了。

到也好,生同生,死同死。

秦玄衣命人带着她,快步离开,走向自己的大殿。

可他还没进到殿门口时,远处的黑夜中,慢慢浮现了七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他们是缥缈宗的七名长老,修为已经不是正常人所能企及的高度,且痴迷于修炼,对权利并不感兴趣。平时便在后山深居简出,不知踪迹,也很少过问缥缈宗的事务。

但孤月岭的主人一朝被擒,作为仙门前辈中的前辈,他们是不能不出来的主持此事的。

秦玄衣见来的人是他们,表情一凝,马上又扬起微笑,一一对七位长老行礼。

这几位长老性格各异,却都对秦玄衣这个宗主不甚满意似的,有些客气的,还做些表面功夫,却与他不甚熟络,有些直爽的,连半分眼神都不屑于分给秦玄衣。

他们虽不屑秦玄衣,却没想到,他们抓了五年都没有成功的云千月,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这年轻人擒获了。

这么想着,心中的不爽更加浓烈了。

可秦玄衣却全程微笑,礼数一点不差。

为首的长老抖了一下袖子,道:“云千月欺师灭祖,弑师叛逃,堕入魔道,是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妖女,今朝被擒,秦宗主何必急着将人关入自己的地盘?现下天色已晚,不如等明日,召集众仙门之人,再行商议对她的刑罚。”

另一个长老哼道:“既然抓到了,那就示众,让所有人都看到,省得某些有心之人,打她身上其他东西的主意。”

秦玄衣微微俯身,让自己保持一个比长老要低的样子,“长老,您说笑了,云千月被擒,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是正大光明,谁会私下做手脚呢。难道,长老不信在下的人品么?”

有个年纪尚轻的长老脱口而出:“秦宗主的人品,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旁边的人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慎言。

秦玄衣表情未变,却总让人感觉,他那完美无缺的表皮内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明明在微笑,却让人觉得冷意森森,“是吗?可在下的宗主之位,难道不是各位选出来的么?现在几位长老是时过境迁,后悔了?”

那被人提醒过的长老却还不知收敛,道:“缥缈宗的祖师乃是秦氏,若非你是秦氏后裔,你以为,这宗主之位是那么好得来的么?”

秦玄衣藏在衣袖下的手猛然攥紧了,却还是微笑道:“所以说,在下有什么人品上的不足,还请各位长老念在秦氏血脉的份上,多多担待。”

秦玄衣与这七位长老,向来都是势均力敌,见面必然夹枪带棒,明里暗里针锋相对。

七位长老不满其不择手段的治下之道,秦玄衣不满他们对于他的制衡之理。

双方互不相让,空气中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好在,七个长老中,有一人性格较和善,率先出面道:“秦宗主,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云千月弑师,乃是千古罪人,难道不该先让她去副宗主的灵位前磕头请罪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被人一左一右架着的云千月,竟然苏醒了过来,她发丝凌乱,头脸染血,可嘴角却还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让我给凌晖那贱人请罪……”云千月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嫌恶至极,“你们是在开玩笑么?”

七位长老中为首的,便是那位鹤发童颜的男子,他冷着脸,走上前,居高临下盯着她这个缥缈宗的罪人:“能允许你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仁慈了。”

云千月的笑容愈加浓烈,“对,上天给我时间,让我来一一处决你们这些虚伪的帮凶。”

那长老怒极,呼出一口气,气势威严,道:“等请罪之后,将其就地处死,为民除害。”

左右的两个人道是,正要将她架走,云千月却阴森道:“你杀不了我。”

她竭力伸出手,抹掉嘴边狼狈的鲜血,忽然抬头,盯着那长老道:“你们永远都杀不掉我,我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傀儡师,我会将你们所有人,都炼成傀儡,供我驱策。”

云千月的声音低沉,眼中却疯狂无比,仿佛要以一己之力,掌控着世间万物。

五年前,缥缈宗曾将云千月擒获,可他们却对云千月放松了警惕,导致缥缈宗数位前辈死于她手,此事震惊整个修真界。

五年后,历史再次上演,曾经被她的强大震慑过心灵的众人,再次因她而战栗。

被她的眼神盯着,那长老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立刻吩咐弟子:“来人!将其带去副宗主灵前!再请诛魔剑!不必通知其他仙门了,今夜便将此妖女,就地诛杀!”

秦玄衣站在原地,看着云千月被他们带走,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七位长老,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以秦玄衣的实力,若是单打独斗还能有一二的可能会赢,可若是被联合攻击,只怕是毫无胜算。

他们对秦玄衣早已不满,只想着逮到秦玄衣的一点错处,便横加打压。

这七个人,是秦玄衣最大的威胁。

想到这里,他慢慢攥起了手,为了自己的地位,云氏傀儡术,他必须要得到。

……

月色如霜,万籁俱寂,可缥缈宗的审判台,却热闹非凡。

她被人带到审判台上,面前便是凌晖的灵位。

云千月余光瞥到,不禁想,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居然还有人给他立牌位?

审判台下,人满为患,挤挤挨挨,全都是听说云千月被擒,从而来观看她请罪的缥缈宗弟子。

这些弟子,有些与云千月熟知,表情复杂;有些第一次见她,满脸好奇与快意。

“唉,说起来,我曾与她相识,她性格善良,人也活泼,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呢,真是可惜……”

“师姐何必怜悯她呢,一个连授业恩师都能下得去手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怕是她平时太会伪装,连师姐你都骗了去!”

“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怎么可能,她当年杀了副宗主,人证物证俱在,她还有什么可分辨的?”

“副宗主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居然收了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做弟子!早些杀了她,为副宗主报仇!”

“为副宗主报仇!”

“杀了她!为副宗主报仇雪恨!”

众人群情激愤,人声鼎沸,仿佛云千月是灭了他们全家的刽子手。

云千月站在审判台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弟子,冷笑道:“缥缈宗副宗主凌晖逼死我姐姐,我想求个公正,却求告无门,无奈只能手刃仇人。而这件事,在你们眼中,却成了弑师,我倒要给凌晖这个伪君子叩头请罪,我想问,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那位鹤发童颜的长老道:“你说的事,可有证据?”

云千月静静看着他,陈述事实,道:“我没有物证,却有一名证人,可惜,他已经死了很多年。”

那长老看了一眼旁边的秦玄衣,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破绽。

七位长老知道秦玄衣在打什么主意,自然不能让云千月活着离开。

长老道:“既然没有人证与物证,你弑师罪名便就成立。来人,行刑。”

有人一脚踹向云千月的膝弯,“跪下!”

云千月被踹的一个踉跄,她这一身的伤,竟然没有就此跪趴下去,而是慢慢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踹她的人,像是从森罗地狱爬出来复仇的恶鬼。

她一笑,“我记住你的长相了,你小心些,等我活着出去了,第一个就将你的神魂抽出,炼成傀儡。”

那人被这眼神看得,周身猛地一颤,不服气般骂道:“你这贱人废什么话!还不立刻给副宗主跪下!?”

他是缥缈宗中专门从事刑罚的弟子,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条法鞭,不由分手便抽在云千月的身上。

云千月结结实实受了一鞭,那人顺势摁住她的脖颈,像拎畜生一样,将她拎到了灵位前,“跪下!”

云千月一见眼前正是凌晖的灵位,恨从心来,也不知哪里爆发来的力气,竟是半挣脱掉了那人的钳制,一掌轰出,爆发出强劲的红光。

那人下意识用法鞭护在自己身前,整个人却还是被轰的向后飞去,云千月这一掌的力度,竟是直接将法鞭轰成了碎渣!

那人震惊之余,胸中还燃起怒火,立刻求助七位长老前来压阵。

七位长老对视一眼,纷纷飞身上台,呈包围之势,将云千月围在中间,指尖闪烁光华,七星连珠,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威压法阵,朝着云千月一人压了下来。

云千月觉得这巨大的威压,几乎要压断她身上的每一块骨头,只能依靠仅存不多的法力,勉强抵御。

可这对于七位长老来说,只是前奏而已。

他们逐渐加码,云千月就连神魂都在发颤,良久,她终于忍受不住这千钧之力,膝弯一点一点弯了下去。

不……不可以……

她不会跪。

绝对不会跪!

云千月紧咬牙关,五脏六腑都被压碎,她狠狠咽下嘴里涌出的鲜血,双眼都发红,几乎要泣出血泪。

就算双腿被压断,为了姐姐,她也绝对不可能跪下!

有个长老高声道:“云千月,事到如今,你还在负隅顽抗,是想粉身碎骨么!”

云千月声音嘶哑,艰难道:“……宁愿粉身碎骨!”

另一个长老冷冷道:“再来!”

云千月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加,当即喷出一口血沫,她甚至分不清,这些鲜血中,是不是有自己五脏六腑的碎块。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失血过多,让她连调用法力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殆尽了。

难道,她就要这么死了么?

也好……回首一生,她也没有了遗憾。当年姐姐出事后,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替姐姐报了仇,就算是五年的颠沛流离,也抹不平她胸中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是,不知阿洛有没有成功救出白昼,若是她死了,白昼带着阿洛能活下来,倒也是个好的结局。

白昼活了下来,阿洛没有了她的控制,一切都在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行。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她慢慢地,用力地抬起头来,抬手将脸上的血迹抹干净,使她苍白的脸上,添了一丝洁净。

七位长老微微一怔,这种情况下,只怕是脊椎骨都要被压碎了,她怎么还能抬得起头来?

“法力不够,继续!”

“好!”

他们双手上阵,用尽毕生法力,继续结阵,可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还没等他们结阵完成,忽地狂风骤起,众人甚至都被这风吹得站立不稳,天边乌云也随之聚集,将弯月遮盖。

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竟然能将天上的乌云都催动!

天色立刻暗了下来,狂风如同鬼哭,在众人耳边呜咽。

众人连连后退,就连七位长老与秦玄衣因为这呼啸的飓风,忍不住稍稍后退了半步。

法阵被迫中断,这是怎么回事?!

鹤发童颜的长老厉声喝道:“何人!”

众人看到,距离审判台不远处的悬崖之上,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狂风撕扯他的披风。

有人眼力好,看清了他的脸,无比震惊。

阿洛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冰冷又无生机的冰蓝色,倏忽,他的身形如同影子般一闪而过,还没到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出现在了审判台上。

失去了威压的云千月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她意识都有些模糊,只觉得自己倒入了一个冰冷却柔软的怀抱。

“主人……”阿洛抱着云千月濒临破碎的身体,云千月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对不起。”

阿洛的手上,还残存着血迹,两个人如同血人一般。

云千月许是昏了头,嗓音沙哑问道:“阿洛,疼不疼?”

阿洛表情一顿,垂下眼帘,语气竟然带了几分自嘲:“主人,我是傀儡……傀儡,是没有痛觉的。若是觉醒了五感,那不就是人了么。”

云千月怔了一下,她竟然……忘了他是傀儡。

在孤月岭的五年里,她的身边连个活物都没有,就连小猫小狗,都无法爬上这么险峻巍峨的高山,为了解闷,她只能自制了不同功能的傀儡木人。

它们似人却不是人,唯一一个像人的“东西”,便就是阿洛了。

她其实不喜欢周围的东西都是冷冰冰的,可是她居然在盼望一个傀儡产生感受,真是可笑。

难不成,她的潜意识里,一直都将他视作是个活人了么?

云千月闭了闭眼,没看到阿洛眼中的期许:“也对,是我脑子糊涂了。”

看到来者,台下的人也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妖女已经没有帮手了么!”

“傀儡丝线都已被斩断,这傀儡竟还能知道护主,云氏傀儡术果真名不虚传。”

鹤发童颜的长老阴沉着一张脸,双手凝聚了一道泛着白光的法术,就要朝着云千月与阿洛打去。

光华来势汹汹,阿洛一手紧紧护着云千月的身体,只抬了一只手,便将这光华攥在手中,原路返回。

他慢慢抬头,眼中是和云千月如出一辙的阴冷。

“滚,脏东西。”

云千月张了张嘴,想努力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尽了,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阿洛执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像小猫一样亲昵地蹭了蹭,“主人,我知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这话怪肉麻,他这是从哪儿学的?成天也不知道学点好的。

昏迷过去之前,云千月的脑海中,只闪过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