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下午,师傅们都在上钟。
沈清在手机上找到宋泽点的那家外卖,是人均很高的一家实体餐厅。
张莉说的没错,老板大方,员工待遇着实不错。
店里生意不错,除去午饭时间,从上午到下午,所有师傅几乎没停歇过。
客人一波接一波地来,休闲之余,章叔开玩笑说:“沈清一来,店里忽然就忙成这样!”
下午,小乙带着沈清参观了一圈,店分一楼和二楼,后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除非客人很多,否则二楼基本上是不开放的。”小乙的盲杖在地面上敲敲打打,到门口顿住,抬手掀起帘子,继续带着她往院子走。
“后头有个院子,除了宋老板没什么人来。现在辟出来给金子休息,因为有客人怕狗。”
宋泽看起来很年轻,不知店面是租的还是买的。
即便是租赁,他的事业发展也很不错,何况手底下还有几位员工。
金毛垂着脑袋,摇晃着大尾巴走过来,沈清趁机摸摸。金毛出了名的温顺,是非常适合做导盲犬的犬种。
皮毛油光水滑,太阳底下金灿灿的。可见被主人养得非常好。
小乙唤了一声:“金子。”
金子没搭理他,还是围着沈清打转,摇尾巴。
然后,顺势倒在了沈清脚下。
沈清蹲下身,拍拍它的大脑袋,金子歪着脑袋,伸出沙沙的舌头舔她的掌心。
有客人去洗手间,绕错到院子。
这客人往回走时最后探了一眼,看见一条大狗躺在树荫底下跟人撒娇,下意识道:“店里这么多师傅,只有一只导盲犬,用得过来吗?”
沈清看了小乙一眼,小乙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对盲人来说,后半句话的确令人发笑。
沈清说:“导盲犬很少的,中国只有200多只导盲犬,不是所有盲人都能拥有一只导盲犬,每年都有几万多盲人在排队。”
客人停下了脚步,“啥?不是每个盲人都有导盲犬?”
这不闹笑话了吗。客人脸色尴尬。
“驯养一只导盲犬花费过于庞大。而且,不是每一条都具有成为导盲犬的潜质。”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宋泽的声音。
宋泽从客人背后出现。
金子一下子翻身起来,小跑过去,仰着脑袋亲昵地蹭他垂放在腿侧的手。
客人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宋老板,洗手间在哪儿啊?”
宋泽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二楼。小乙,你带客人去。”
小乙应了一声,打开盲杖,路过两人,带客人上楼了。
沈清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两秒,原来他也会笑。
这才缓缓走了过去。
宋泽就站在门帘前,倘若他是小乙那种身材,她倒是能过去。
可他不是。宽肩长身,结结实实挡在门口。
沈清目测了一下,自己想过去,只能等他先离开。
“你怎么知道这些?”宋泽开口了。
这问题不太好回答,
沈清垂着睫毛,认真地跟金毛对视。
或许是在他面前犯尴尬太多,沈清不想说这是昨天晚上她从网上搜索了解到的。
她想了想,小声反问道:“这不是常识吗?”
“……常识?”他说。
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沈清的错觉,他的语气比往常温和一些:“看来你知道很多。”
“没有。”沈清呐呐道。这是一句夸赞吗?
话题就这么止住,宋泽没有继续回答。
宋泽又没有带盲杖,也不牵金毛,看样子打算自己走回去。
出于人道主义,沈清还是说:“你可以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这也是张莉告诉她的。
沈清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说:
“谢谢。”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右肩膀上,他的手掌很大,可以将她的肩头完全扣住。
滚烫的热度透过夏季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
只是几步路而已,当沈清走进厅内,那只手很礼貌地拿走,她听到身后人说谢谢。
沈清没有回头,低声说:“应该的。”
回到前台,透过桌面上张莉遗留下来的小镜子,沈清看到自己脸色通红,满头热汗。
店里的工作很简单,对于沈清来说也并不吃力。
除了给师傅们安排客人,就是看师傅们工作,对对账,接接电话,顺便在本子上上记录些东西。
她依旧每天都会记录,日子过得平静、充实。
直到休班这一天,她端着猫粮下楼。
沈清打着粉碎花的遮阳伞,在小区找了一圈,最后在晴空烈日下垃圾桶旁站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周六,前一晚暴雨。
中午放晴了,柏油路上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的灰尘被这场暴雨冲刷干净,沈清的鼻腔中弥漫着潮湿青草和土地的清新味道。
吃饭的时候,沈清照例给大家分了筷子,餐巾纸,她问章叔:“章叔,宋老板今天不来了?”
整个上午,宋泽都没有来。也没有电话通知,虽然他们在第一天就互留了电话。
上午有很多宋泽的预约,章叔告诉沈清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就说今上午宋师傅有事情,预约得改天。
梅子就坐在她旁边,听见了,没说话,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饭。
章叔笑了笑:“昨晚下雨了么。”
小乙将头从碗里抬起来,煞有其事地补充:“而且还是暴雨。”
进入夏季,雨水增多。这已经是入夏以来的不知第几场暴雨了。
沈清从章叔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下雨……不好么。”
这跟宋泽‘失踪’有什么关系。
门口传来风铃清脆的撞击响动。
一上午没出现的宋泽来了。
他一进门,腿侧的金子抖了抖身体,爆出一从雨雾。
沈清往外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路上又飘起了牛毛般的太阳雨。
“是宋老板。”她看见章叔站起身来,恐怕以为是客人,解释说道。
章叔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宋老板你来了。”
“宋老板?”梅子立马抬起了头:“你还没吃吧?我们刚开饭,一起吃点吧。”
“宋老板今天来这么晚,可真稀奇。”小乙嘻嘻笑。
沈清没再说话,她发现宋泽穿的还是昨天的衬衫裤子,连鞋子都没换。
白衬衫衣服下摆委出了许多褶皱,仿佛风尘仆仆,赶了一晚的路。
他不像是会允许自己这么‘不修边幅’的人。
宋泽戴墨镜,抿着薄唇。他沉默走进隔间,那是师傅们专用的休息室。
没多久师傅们用完餐,沈清收拾好出去,她站在休息室门口。
墙边床位上的女客人在问梅子的头发是在哪里染的,真亮;章叔正拿了毛巾,往客人肩背披上;小乙刚刚坐下,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客人哈哈大笑。
没有人问宋泽去了哪儿,各人干各人的事情,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沈清沏了壶茶,正准备端到休息室内。
空气中的花香与茶香,一路飘向东南角落,钻进了梅子的鼻腔。
梅子微微伸直脖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茉莉花茶。
在袅袅茶香中,一道陌生而略显熟悉的脚步声,缓缓从正前方出发,朝左侧走去。
步伐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很浅。这样的脚步声,除了宋老板,只有一个人是这样。
——沈清。
梅子瞬间警醒。
“沈清!”她有些急促地叫了一声。
那道脚步声果然停住了,沈清端着茶转过头:“怎么了?”
梅子的表情已经回归平淡:“客人要结账。”
“哦,好。”沈清只好回到前台,先将茶放下,给客人结账。
客人活动着身体,神情轻松地道:“用会员卡。”
“您的手机号是?”
送走了客人,沈清抬起头一看,靠墙的床位空了,小乙和章叔在上钟。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隔了几秒才看向桌面,满脸疑惑——她沏的茶怎么没了?
还有,梅子也不见了。
隔间内,响起梅子略显忐忑的问声。
“宋老板,你是不是很累啊,我给你按下肩膀吧?”
梅子是把茶端来了,但宋泽没喝。
宋泽对她总是不冷不热,梅子分外沮丧。作为一个女生,她已经足够主动,可宋泽总在回避。
“不必了,你去忙吧。”男人的回答声淡淡。
宋泽坐在椅子上,正对着窗外,窗外就是后院。一阵清风吹进来,混杂着满园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树木花草的味道。
院子角落那棵树要开花了,是一棵扎根在这里三十年的老槐树。树皮无比坚硬,伤痕刻痕数不胜数。这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曾因为怕雷雨天气招闪电,找了人来砍树——电锯都割了一半身子,最后还是没舍得。
老树几乎被拦腰砍断,谁都没想到它居然活了下来。
梅子也闻见了空气中那股槐花花苞的青涩气味,算纳闷,也算没话找话:“奇怪,这槐树今年开花的时候好像比往常都要早些。”
她话音落地,门口传来敲门声。
“梅子,有客人来了。”是沈清那讨厌的声音。
梅子耷拉着脸,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情不愿。
“来了。”
梅子打着盲杖,从身边面前路过,可还是碰到了沈清的肩膀一下。
不疼。但有点莫名其妙。
沈清揉了揉肩膀,她想了想,觉得梅子是不小心。
宋泽的客人来了,沈清深呼吸,再次推开休息室的门。
一墙之隔,里面的人无声无息,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
男人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后背靠在椅背。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闭上,睫毛很长。这人一动不动,右手还握着杯茶。
沈清目光落到茶几上,果然是她沏的茶。
“……”
……这个梅子。
睡着了?
这是沈清的猜测,有待考证。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他没有发觉。
沈清本转身想离开,但离开前却发现他发中藏着一片小小的绿叶。
是槐树叶,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在后院待着。
强迫症来得突如其然,她聚精会神,捏着纸巾,轻轻靠近。这一刻有种在课堂第一排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吃零食的感觉,心脏砰砰直跳,惊险而刺激。
下一秒就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
“我没睡着。”
宋泽微抬下颌,嗓音沙哑。
然后松开她,站起身,去上钟了。
他知道有客人来,也知道沈清为什么走进来,所以什么都没问。
未卜先知似的。
沈清的手还悬在半空,被他抓过的手腕倒是不痛,不过她皮肤白,手腕上泛起了一圈很薄的红掌印,男人手指的形状清晰可见。
她看着他的背影,隔了几秒才想到什么似的,讪讪道:
“我不是花痴……”
【暴雨】
沈清记录下这两个字,在后面写了三个问号。
临下班前,梅子趁没人的时候走进休息室。
她手中端着杯热气腾腾的感冒冲剂,拎着一个白色小塑料袋,袋里是几盒感冒药。
“宋大哥,听你声音好像感冒了,我这还有点药,你吃了吧。”
热气熏得梅子脸蛋泛出点红晕,像是喝了红酒。
令梅子惊喜的是,宋泽终于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谢谢。”宋泽对她说。
他喝了药,一饮而尽。
梅子听着空气中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
“多少钱,我转给你。”宋泽将空杯子放在茶几上,透明杯底接触桌面,几乎没发出声音。
梅子所有的开心和惊喜,都被宋泽这一句‘多少钱’给冲散了,她猝不及防地怔住。
知道宋泽的性格,这钱不收不行。梅子沮丧地收了钱,他终究还是把她当成外人。
离开的时候,宋泽低哑着嗓子问了一句题外话:
“是不是沈清告诉你的?”
梅子本来不想说,但既然他问了,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
“是啊。”
沈清是第一个发现他生病的,什么都没做也就算了,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大家面前随口提起,根本不上心。
而梅子又是跑出去买药,又是烧水,比起只知道说风凉话的某人,好了简直不止一星半点。
梅子忧心忡忡。
宋大哥啊宋大哥,这下你该知道,到底是谁真心对你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