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从出租房到店里,坐公交车往返需要一个多小时,这个点正是晚高峰,堵车严重。
沈清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到小区门口已经快八点。
往常这个点偶尔会遇到几位出来消食散步的居民,今晚路上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路灯昏暗,有几盏已经坏了。风吹过草丛沙沙作响,似乎有影子隐藏在里面。
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沈清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回头看了好几次。
心脏忽然砰砰作响,沈清快步跑了起来,咚咚咚跑上楼梯,用早就捏在汗湿手心里的钥匙打开门,重重关上。
靠在门板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忽觉身上黏腻,低头看去,原来上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翌日是沈清第一天正式上班,从洗手间出来,听到隔间有人在谈论自己。
她听出是头句话是梅子的声音,于是没有动作。
脚步一动,会被她瞬间听到。
盲人耳力是公认的好,沈清已经有所体会,她不想再出丑。
“宋老板怎么招这么个年轻的前台,他以前不是说过吗,年轻人做事毛毛躁躁的。”
梅子正叠着毛巾,忽而压低了声音,微微弓起背。
旁边小乙嘿嘿笑了声,“我听说沈清长得很好看,也许宋老板铁树开花了。”
“你敢把这话当着宋老板面说?”梅子有点生气。
小乙嘻嘻笑起来,甩着手中毛巾:“我当然不敢!”
整个店里的员工,就连年纪最大的章叔,对宋老板也得尊尊敬敬。
宋泽身上就是有一股子能叫人瞬间安静的气场,大家都心甘情愿听他的话。
梅子她将手中的毛巾奋力一甩,气鼓鼓地说:“美有什么用,会过日子才有用。”
瞎说,宋老板才不是那么肤浅的男人。
小乙那盲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什么:“谁还对美没个追求了,瞎子就不能爱美?你不也爱美吗?要是不爱美,你染头、化妆做什么?梅子姐,你要是想听,就让我以一个男人的角度给你分析分析。”
梅子微微侧头,红褐色的卷发包裹着她的脸。
她神色认真:“什么角度?怎么分析?”
小乙清清嗓子,神秘地压低声音:“宋老板也是男人。男人嘛,不管自己看不看得见,谁不希望站在身边的是个美女呢?”
梅子恼羞成怒:“瞎说,这都是你自己想说的吧!”
小乙哼了一声:“我可把你当成我亲姐,才跟你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不信算了。”
梅子茫然了几秒,扶着旁边站起身。
“不跟你说了,净些歪理。”
“但没人说歪理不是理。我的好姐姐。”小乙油嘴滑舌。
他又说:“难道你不想找一个健全人结婚?”
他把梅子给问住了。
梅子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找一个健全人当男友,甚至是……结婚。
小乙女朋友就是个健全人。
一个有着明亮双眼,视力没有丝毫受损的健全人。
小乙走到哪里,姿态都是神气的。
梅子手指绞在一起:“我才不呢,健全人……不就比我们多了双眼睛吗。”
“可这双眼睛大有用处,健全人什么都看得见。”
“走吧,上钟去。客人要等急了。”梅子不想听下去了。
小乙站起来,煞有其事地说:“反正,我觉得我跟健全人没什么不一样。你看,我不是也找到了健全人当女朋友?”
提到自己的女友小云,小乙满面红光。整个人沐浴在爱情的滋润中。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门去,丝毫没发现身后其实就站着个大活人。
沈清靠墙根站着,目光从地面上收起,望向被虚掩着的门。
等两人进了门,她才松了口气。
这时,身后传来道微弱的声响,声音很小,但由于过道中没人,还是被沈清所精确地捕捉到。
她闻声转过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这里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宋老板?你什么时候来的。”
也不说一声。
宋泽手持盲杖,静静立在她身后不足半米的地方,背靠楼梯拐角。
无声无息,仿佛幽灵鬼魅。
宋泽从她面前走过,轻飘飘留下一句:“是你听得太认真了。沈小姐。”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在内涵什么。
沈清找不到话来反驳。
因为每一次都被他抓个现行。
沈清默默目送他走进门,视线下落,发现他又不带盲杖。
一个盲人,不喜欢带盲杖,真是奇怪。
难道他不怕受伤吗。
上午时间很快过去。
梅子下了钟,揉了揉肩膀,往前台这边走过来。
沈清正在比对记录,刚开始压力很大,因为这算得上是她的第一份正经工作。
但经过几个小时,她发现其实并不难。
“沈清。”来自身前的女声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梅子问她:“莉姐走了吗?”今天是张莉最后一天上班。
“早上就走了。”沈清回。
“……哦,”梅子的表情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沮丧,“她没跟我说。”
当时梅子在上钟,张莉没有打扰,静悄悄离开了。
“对了。”沈清放下记录,弯腰费力地从柜台下搬出一个纸箱子:“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梅子抚摸着纸箱子里的东西,眼眶中缓缓溢出泪水,很快哭花了妆。
眼泪在脸颊上汇成两道小溪,粉底泛了白。
沈清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梅子。两人不熟,梅子也许会觉得被冒犯。
她适时递上纸巾,梅子说了句谢谢。
两人之间的客套,止步于此。
梅子擦擦眼泪:“那个,虽然你是新来的,但是有件事我要提前给你讲的哦。”
“喜欢我们老板的人很多,但我们这不能搞‘办公室’恋情的。”
来自梅子的隐晦的‘警告’。
沈清用特别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
原来是这样。
沈清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不会的。”
她能跟谁搞办公室恋情,宋泽?还是小乙?
怎么可能。
听到沈清的回答后,梅子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
那是因为上午的时候,她真的从客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
这位是梅子的熟客了,往常沉默寡言,一个钟都不说话。
这一天,客人却开口。
“你们新招的前台?”
梅子正在出神:“啊?是的!”
客人脸朝下躺着,两手交叠,担在下巴上,闭着眼:“形象不错。”
简单四个字,引发梅子心中的危机。
小乙也说过:“沈清就是很漂亮!”
当时梅子是不信的。小乙是盲人,他说的话没有信服力。
但现在,梅子有点紧张起来了。
前台的工作还包括在中午为大家点餐。
张莉离开,点餐成了沈清的工作。
章叔是所有师傅中最好相处的一个,他是寸头,红脸膛,笑容和善憨厚。
作为店内的老人,他率先开口:“我们都没有什么忌口的,随便点些就行。”
梅子补充:“我不吃辣!最近长了好几颗痘痘呢。”
“好的。”沈清记住了,她指尖停顿在屏幕上空两秒,又抬头问:“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梅子歪歪脑袋,‘看’了过来:“就平常那家吧。大家都习惯那家的口味。”
小乙表示赞同:“请帮我点一道红烧茄子。”
沈清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低声说:“张姐没告诉我……”他们平常那家是哪一家。
“我来点。”宋泽说。
沈清抬起眼睛,看向他。
他从衬衫前口袋中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击。
很快点好了菜。
不到三十分钟,外卖到了。
沈清拆开外卖,给大家分筷子,餐巾纸,告诉梅子哪一道菜有辣椒,又将红烧茄子放到小乙面前。
宋泽坐在她右手边。分筷子的时候,分完一圈,最后才到宋泽。
沈清纠结了两秒,将一次性筷子一分为二,递到他掌心。
拆好的筷子到手中,宋泽就发现了,他抿起唇,语气礼貌而浅淡:“谢谢,以后不必这么仔细。”
“应该的。”沈清以为他在客气。
一开始沈清没感觉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直到饭吃了一半,她不知怎的想起张莉那句:“不用管他,他喜欢事事自己来。”
原来那句‘不必这么仔细’,不是一句客套话。
沈清无端沉默,懂了宋泽的意思。
宋泽是盲人,但他有手有脚,不至于连筷子都拆不开。
脸上似火烧。
沈清上班第一天,就做错了事情。
她也没想到摆在面前的困境,不是不是工作,而是跟老板的相处。
所有人静静用餐,空气中只有碗筷碰撞、咀嚼声。
桌上的饭菜很快见了底,沈清收拾完桌面,在大家三三两两起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宋泽:“请问你是怎么点菜的?”
怎么做到那么流利,或者是他的手机上有什么辅助软件?
宋泽静静倾听着,睫毛微微颤动两下,他微微侧脸,让她看清楚自己耳廓中的蓝牙耳机。
又用指尖点点手机屏幕,低声说了句什么。沈清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往那边靠了靠,“什么?”
两人座位挨着,她没预料到宋泽也往这边斜了斜身子,鼻尖就擦过她的脸颊,所幸其余人没有注意到……错了,是其余人看不到。
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沈清的脸颊上。
呼吸瞬息的停顿。
宋泽好像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靠近。
这下,沈清终于听见了那句话是什么。
“手机读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