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果然找了个且算安静的角落，什么也不干，只是待着。

形形色色的男人喝女人，从她面前走过，身上带着浓重的酒味。

她忍住翻涌的困意，低头看看时间，晚上十一点，该回家了。

沈清站起身来，目光忽然落到某个卡座上，眯起眼，不太确定。

酒吧里灯光闪耀，光线照耀交错得看不清人脸，但那个侧对着她的男人给她的感觉，莫名熟悉。

沈清还没见过宋泽穿黑衬衫，所以一时间没太敢认。

直到有个穿黑色短裙的女人坐到了男人身边，男人似有所觉，微微侧脸。

这一秒，沈清看到了他的脸。

是他。

宋泽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来得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眉头轻轻皱起。

坐到宋泽身边那个带着妩媚笑容的女人，居然是杨仪。

今天晚上，沈清觉得世界有点幻灭，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解救’宋泽。

也许她认为的解救，对宋泽来说会是打扰。

沈清心思复杂地重新坐下，目光却没有离开两人。

她看到杨仪与他交谈，随即掩唇，露出震惊的神色。

杨仪坐在沙发上，独自消化了几秒刚才听到的内容。

然而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虽然语气很冷淡：“小姐，可以离开了吗。”

没想到居然是个盲人，长这么帅真是可惜了。

杨仪撇撇嘴，端着酒站起身看向了远处，耸耸肩。

与此同时，沈清的视线穿过重重人海，落到上首卡座的位置，许岚没有发现她的注视，而是举着酒杯，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许岚在看宋泽。

几乎是沈清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心中瞬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紧紧攥住手，心跳有些加速。

紧接着，许岚走下卡座，来到宋泽身边。

不过宋泽只开口说了几句话，许岚便神色难看地离开了。

他说了什么？

对面卡座。

“真没劲，瞎子来什么酒吧。”杨仪抿了口酒，好不容易淘到个极品。

这时候，却发现许岚也回来了，脸色不好看，像是吃了亏。

不由心底暗爽。

但表面上还是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许岚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糗事讲给她听，冷冷道：“没意思。”

“他是个瞎子嘛。”杨仪笑着递给她酒：“如果他知道你有多美，一定要后悔死了。”

听到这话，许岚难看的脸色终于有丝回转。

杨仪继续给她倒酒，连着敬了几杯，许岚发现不对劲了，眯着眼挡住杯口，问：“你有事？”

“那个……”杨仪掖了掖碎发，往前凑了凑，不好意思似的：“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我弟弟的事情……”

哦。许岚想起来了。

杨仪的弟弟今年毕业实习。

“没忘。”许岚眯起眼，慢悠悠地打量着她充满讨好之意的姣好脸庞：“记着呢。”

沈清本不想打扰宋泽的独处，只安静在角落看看他。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或许是担心。

什么东西好像不见了，宋泽弯下身去寻找，手掌紧贴地面摸索。

沈清借着灯光隐约看到，一串闪着银光的东西静静躺在沙发脚旁，好像是钥匙。

就在他的脚边。可手指却屡次错过。

这会儿，宋泽倒像个真正的盲人。

“你在找钥匙吗？”

沈清从沙发下勾出那串钥匙，勾在食指上，飞快凑近他耳边大声说了一句，随后撤退，静静凝望着宋泽的面孔。

“对。”宋泽的口型在说‘对’。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她的声音。

“伸手。”她说。

宋泽抿起唇，轻轻伸出手，一串冰冷的钥匙轻轻落在掌心，沉甸甸的。

一股熟悉的香气，隐隐约约。

沈清将钥匙还给他，见他没听出是自己，心底不知为何庆幸了一瞬，转身要离开，回到她角落里的位子上去。

转身一看，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住了。

不由愣在原地。或许她该回家了。

……那，他呢？

“沈清。”

沈清感觉到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腰。

她抓住腰侧的衣服，疑惑转过身去，看到宋泽手中的漆黑盲杖。

可惜，那两个字沈清并没有听到，因为酒吧里声音太大了，她此刻并没有像刚才一样紧靠着他。

沈清迟疑了一下，感觉已经被认出来了，于是慢慢挪过去。

宋泽对她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不是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沈清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两手放在大腿上，侧身两手并成喇叭状，对他说：“这里是聚会的后半场。”

宋泽侧过头，似乎有话要说。沈清往那边靠了一下，以便于能准确捕捉到他的声音。

“你不用这么大声，”宋泽的嘴唇靠她很近，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廓：“我不聋。”

沈清脸红了，不好意思道：“哦，对不起。”

因为这边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两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人走过来，目光在啤酒的桌面上扫荡着，看到一瓶未拆封的洋酒，眼睛一亮。

洋酒是许岚拿来的，但走得匆忙，忘记带走。

一瓶好酒而已，许岚已经不会在乎这种小事。

“帅哥，一个人喝酒？”两个女人想挨着宋泽坐下。

沈清轻轻咳嗽了一声，她不是个人？

“我对香水过敏。”宋泽的语气礼貌又冰冷：“可以走开吗？”

两个女人屁股都没沾到沙发，就被赶走。

“你不喜欢她们向你搭讪吗？”沈清问，她实在好奇。

宋泽轻轻吐出几个字：“她们是酒托。”

沈清：“……”

沈清心想，看来这世界上恐怕真没有能忽悠得了你的人了。

明明没有眼睛，看人比谁都准。

“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不知不觉间，两人的靠位很近，宋泽一侧头，嘴唇便碰得到她的耳廓，险险保持一丁点距离。

好处是听得到彼此说话，坏处是距离太过危险。

宋泽说：“我弟弟曾经被酒托骗过。”

沈清一愣，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你还有个弟弟？”

“他还在上大学。”

“你弟弟一定很崇拜你吧。”不知道他们长得像不像。

宋泽牵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沈清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刚才，也是对那两个女人说了同样的话吗？”

宋泽是不是把杨仪和许岚，也当成酒托赶走了？

“哪两个？”他忽然侧过脸，呼吸间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睫毛很长。

沈清下意识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稍微往后退了退，保持礼貌距离。

她说：“就是之前那两个，她们不是酒托，其实是……我同学。”

“她们生气了？”

沈清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摆摆手：“不是的，我跟她们并不熟，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别误会。”

“是吗。”宋泽说：“看来你已经观察我很久了。”

——在这家酒吧里。

沈清脸上有点发烫，不知道如何回复这句话。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小人，她就是想要知道——许岚在宋泽这里碰了壁。

宋泽保持侧身的姿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忽然说：“我要为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沈清没反应过来，哪一天？

“梅子跟你吵架的事。”

哦。沈清记起来了。同时被记起的，还有宋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好顺着问下去：“所以那天，你是怎么跟她解释的，她看起来很不开心。”

宋泽果不其然地沉默了，过了几秒，又问她：“你真的想知道？”

“不想。”这一次，沈清非常坚决的回答，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像上次的尴尬了。

宋泽唇角一勾。

“能给我说一下周围是什么样子吗？”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缘故，今晚宋泽的声音听在耳中，语气出奇的温和。

沈清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她将剥了一半的小蜜橘握在手心里，往四周看去。

“你的正前方是散座，有一条长长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桌子下面躺了一个人，应该是喝醉了。”

“他的朋友在拽他的胳膊。”

“他吐了一地，他的朋友很嫌弃。”

沈清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抬头看着他。

笑意静静在男人的眼睛里流淌。

宋泽说：“像电影解说。”

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贬。沈清又忍不住问了：“你平时看电影吗，怎么看？”

“有无障碍版。我通常只听电影的解说，听画面声音。”

那是挺没有意思的，沈清用写满遗憾的眼睛望着他。

“给你。”沈清往他手里塞了个小东西，冰冰凉凉。

“是什么？”宋泽捏了捏，是软的。

“小蜜橘。”沈清说：“不是很甜，有点酸。”

他说过不嗜甜。

今晚的宋泽比平时都要平易近人，沈清问他问题，他很耐心的解答。

或许是那个小蜜橘的功劳。

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沈清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两人交谈的画面，印在了高处许岚的眼睛里，她冷笑连连。

音乐声忽然停下，灯光暗了，周遭一片漆黑。所有人齐齐望向一个方向——唯一的聚光灯打在台上。

有个带着口罩的男人翻身上台，抢走DJ的话筒。

“在这里，”男人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感染人心的力量：“我要祝我们老同学欢聚，祝许岚新书大卖！”

同学们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人，欢呼起来，为他助阵。

沈清看到许岚被同学们拥护着，她在笑。

事情发展到这里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上台者没有喊出最后一句——

“最后，我还要祝我们的剽窃者——沈小姐，遗臭万年。”

男人的眼睛弯着，下面是笑嘻嘻的一张脸。

说罢，全场寂静无声。

男人将话筒还给DJ，冲台下某个方向比了个中指，他跳下台，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人群中哄笑声阵阵，所有人难免朝男人最后比中指的方向找去。

不乏有许多好事者起哄：“沈小姐，出来啊！”

这时候，一束惨白的聚光灯从上而下打在沈清的脸上，还有旁边宋泽的脸上。

台上，Dj瞪大眼睛，按下耳麦：“不是打给许岚吗？！”那个口罩男从哪儿蹦出来的？

耳麦中，回答他的是灯光师疑惑的声音：“有人告诉我她就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