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跑路
翰林院学士明远的府邸在柳绿街,大路两旁栽种了成排柳树。
绿柳成荫,片片垂坠,却也遮挡了转入侧门的小巷口,阮阮绕了一圈,才找到方位。这家就是秦姐前些天介绍的需要她梳妆的姑娘。
按着约定,明家二姑娘的贴身丫鬟粉黛早早等在侧门后,见她姗姗来迟,有些不满:“你就是来替我们姑娘梳妆打扮的阮娘子?都迟到一刻钟了。”
阮阮拂去身上掉落的柳叶,抬头温声道:“上一家梳妆耽搁了,粉黛姑娘莫怪。”
粉黛这会儿仔细看清楚阮阮容貌,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什么奇怪事物一样,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阮阮已经习惯这种打量目光,并不在意,只是这次粉黛的神情里还有别的什么,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粉黛姑娘?”她轻声唤,粉黛回神,有些懊恼地摆了一下手,“你快快随我来。”
入了侧门,穿越后院草木扶疏的清幽小径,便是明家二姑娘居住的镜容院。路上还经过了一个洒扫丫鬟,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也跟粉黛一样,猛地盯着自己的脸瞧。
难道今日这打扮真的很失礼吗?阮阮低头检查洗得泛白的布裙。
前边领路的粉黛冷冷地瞪了小丫鬟一眼,“不该看的别乱看。”说罢扭头向她叮嘱:“阮娘子,你把袖子抬起来,尽量挡一下脸面,这一路把头低下来,莫要让旁人瞧见了。”
阮阮应了声,想来大户人家规矩多,依言行事就好。
等来到镜容院,坐入了二姑娘明蓉闺房,阮阮才明白过来这一路的异样,因为原身这张脸与明蓉长得太像了。
只是明蓉右边眼尾和脸颊上,都有一颗小痣,这是原身没有的,而且明蓉的眉骨、颧骨比自己要稍微隆起一些,若要细细对比起来,以化妆师的眼光看,还能够找到一些不同的区别。
但要放在寻常人眼里,看起来就宛如一对双生姐妹。
明蓉身穿一袭鹅黄色交领襦裙,端坐在梳妆镜前侧身看她,也呆了片刻,才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她转头向粉黛打趣:“问问我娘当年的产婆,我娘生我时是不是落下一个妹妹没抱过来?”
粉黛抿嘴:“姑娘你说得什么胡话!夫人就生了你这一个女儿,金嬷嬷当时也守在旁边看着的。”
阮阮垂眸,并不插话。
她初见明蓉第一眼也心头一跳,险些以为原身的身世与明家真的有什么渊源。但明蓉这一句玩笑话,轻轻松松给解释清楚了。
明蓉拉开旁边圆凳,示意她坐下。
阮阮没有推辞,坐好后一一摆整齐了她的梳妆用具。
从方才明蓉的话来看,不是爱摆架子的高门贵女,不会因为自己与蓬门小户的姑娘容貌相似,便心生不悦。阮阮于是多问了一句:“相看的画像,明姑娘可有多的?不需一模一样,只要出自同一位画师便可。”
有了画像,她才能更加细致地把握对方看到的明蓉是什么模样,妆容的调整才算得上尺度自然。
“有,早就准备好了。”明蓉朝粉黛看了一眼,粉黛搬来一个画架,直接把画像悬挂在了窗边。
阮阮细细看过画像之后,拉开了窗扉,借着早晨的自然光线,给明蓉调整妆面。
明蓉是个好奇心重的,阮阮每取一样她没见过的新鲜用具,她都想问,阮阮也耐着性子解答,到最后索性不用明蓉问,只要她目光一瞟,阮阮便把化妆用具的用途、材料、来源都跟她讲了一遍。
调整完毕后,阮阮用细粉给她压了压。
粉黛面色复杂地看着最终效果,望向阮阮的眼神不禁一变。
明蓉细看镜中人,忍不住伸手摸自己脸颊,片刻后却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她的眉眼依旧是那般眉眼,从描眉到点唇,整个妆面都称得上是精心描画,可整张脸的神采却莫名地黯淡下来,显得憔悴衰老了几分,还隐约透着一种愁眉苦脸的郁色。
叫人看上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明蓉想起话本里那些仿佛换脸一般的易容术:“阮娘子,你是不是会换脸啊?”
阮阮淡笑,想起她穿过来古代第一日,对着破衣柜里的暗器、假黄籍和梳妆箱笼震惊。这两大箱用具,没准真是被原身拿来易容的,但落到她手上,就成了单纯的梳妆工具,让她有了谋生手段。
她收拾好随身物件,用手帕细细擦拭干净梳妆途中散落出来的粉末,站了起身:“如果明姑娘没别的需要,我先走了。”
“粉黛,把我荷包拿来。”明蓉也起身相送。
粉黛很快拿来一只绣着桃花的丝绢荷包,把袋口束缚绳抽开时,不小心掉出来一件小物,碰到地上转了两下,声音清脆。是一枚油光水滑的碧青玉佩,纹路和样式都很简洁,偏向男子所用的风格。
粉黛惊呼一声脸都吓白了,要蹲身捡起来。
明蓉抢在她之前,确认玉佩没有摔坏后,爱惜地用贴身手绢擦了擦,对着窗边光照,查看有没有留下隐裂缝隙。
“姑娘,奴婢错了……我不知道你把玉佩放在……”粉黛慌乱地道歉,抬头望见明蓉的眼色,顿时闭了嘴。
阮阮垂着望着自己的鞋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明蓉从荷包里翻出原来讲好报酬的双倍,笑吟吟塞到了她手里,“今日之事,还请阮娘子保密。”
阮阮从明府出来,再次在街上看到三两成群的麒麟卫。
但这次不是来搜查巡逻,而是张贴告示的,公告牌上写得清楚明白,主要传达两个消息:
一是即日起皇城实行临时宵禁,从戌时起所有百姓闭门,足不出户;二是有奖检举制度,凡是发现身边形迹可疑的人都可以向麒麟卫报告,若查出为敌国细作,所搜出财物归告发者所有,底下还附上了更详细的说明,定义何为“形迹可疑”。
绿柳街上开酒肆的商户问守在公告牌边的麒麟卫:“军爷,这宵禁实行到什么时候才算结算?”青天白日里酒客可没有夜晚多,天天这么宵禁下去,他的铺子保准要赔钱。
此言一出,好几个围在公告牌旁边的商户也纷纷附和,“是啊到底要宵禁到什么时候?得给个说法啊!”
被问及的麒麟卫瓮声瓮气:“解了宵禁会通知,别的不要问!”
阮阮读完告示,心里涌起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虽然很舍不得她刚刚适应古代环境,步入正轨,积累了一些顾客的古代化妆师生活,但眼下她只想立刻就收拾完身上所有的钱财,离开皇城。她撒开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往春水巷跑去。
离开时锁紧的宅门被打开了。
……是麒麟卫搜查,还是?阮阮摘掉还挂在门上的黄铜门锁,看锁孔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宅门后站着一位年逾五十,手里捏着一把钥匙的婆子,眉目之间透着一股精明,是每个月初来收租的黄婆婆。
然而,今日不是月初。
没等阮阮开口问,黄婆婆就朝她伸了手:“下半年的租金,你提前交给我。”
阮阮看了一眼宅门外,把门掩上:“宅子是按每月结租金的。”穿越过来后,她面对社会关系几乎空白的原主身份,怕一开口就露馅,一直很少跟左邻右里打交道,黄婆婆是春水巷唯一有来往的人。
宅子里留着原主用假黄籍签下的租赁契书,她记得很清楚,约定的租期是半年,每月月初缴纳租金。
“你自己算算,租期是不是快到了?”黄婆婆倒是反问起她,“要续租的话,就改规矩,一次性把下半年的租金都给了。”
阮阮听见她容不得商量的口吻,没有回应。
黄婆婆见状补了一句:“告示牌你也看了吧?不是我强买强卖,官府要宵禁了,我儿子儿媳是做夜市吃食的,这一禁好几个月都了没生意。你要续租,就把半年租金一次性补齐了。”
这句话直接打消了阮阮避过风头后,回来继续住在这里的念头。她还想等待与原主有关系的人来联络,尽量多知道一些原身的信息。
但要是补半年租金,她才刚刚稳定起来的古代生活又要面临捉襟见肘的局面了。她没有力气重头来过。
阮阮从今日得来的报酬里,挑出下个月的租金,给了黄婆婆,“那这宅子我就不续租了,就住到下个月为止,租金先给您付着。”
如果提前退租,违约金更高。
黄婆婆一愣,没想到她不续租,当即撇了撇嘴:“你可想清楚,现在宵禁了加上盘查严格,你一个独身女户,很难再找到愿意租给你的人家了,也就是我心善。”
阮阮没说什么,但表情很坚决。
黄婆婆面色不满,嘀嘀咕咕地走了,阮阮回到里屋,发现屋内东西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包括藏了一堆假黄籍与暗器的破衣柜,柜门开了一道缝。
小黑猫从床底钻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阮阮当即不再犹豫,收拾好所有盘缠行囊,再抱上小黑猫,朝着皇城素来人最少,盘查力度最疏松的西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