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刚回来就又要去海外出差吗？”

梨纱语气停顿了一下，那张清丽的面孔在阳光下没什么表情，只是半垂着眼睑，手中缓缓凝结出一道剔透的冰刃，“果然还是把那些蠢得要命的老橘子全都宰掉好了。”

伴随着她的动作，四周温度骤降。

明明即将迈入炎热的夏季，少女周身的空气却因突如其来的低温凝成晶莹剔透的水滴，密密麻麻地悬停在空气里，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哦呀～真是感动，果然还是我们梨纱酱最心疼老师了哟。”

站在她身侧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立刻拖长了声音弯腰凑过来，双手虚虚揽着她的肩膀，像只毛茸茸的白色大猫咪，在女孩的脑袋上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被他揽住狂吸的少女动作一顿，手中即将成型的冰刃悄无声息地融化，与周身的水滴一起落进地面的泥土里。

她抿着唇，脑袋偏向一边，脸颊不太明显地鼓起，表情也很是嫌弃，“走开啦你，别蹭乱我的头发。”

五条悟直起身体轻笑了声，修长的手指娴熟地在少女发间拨弄了几下，勾出了精致盘发间几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很快就将一头浓密柔顺的长发重新打理得服服帖帖。

整理完之后他又揉了一把梨纱的脑袋，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又是漂亮可爱的梨纱酱了哦？”

梨纱抱着双臂冷哼一声，爱答不理地移开视线。

“不要生气啦梨纱酱，回来会给你带很多伴手礼的哟。”

像是竖着尾巴跳来跳去执着于吸引主人视线的猫猫，无论将眼睛转向哪里，他都会瞬间出现在视线的落点。

“别担心嘛，我可是最强的。”

五条悟将脸上的绷带勾下一点，他似乎极擅于利用自己的优势，露出一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霜与雪、风和雾那样清冽美丽的事物的脸庞。

原本反重力竖起的白色头发随着眼罩的脱落松散下来，额发软软地盖住额角，发梢在新雪般的睫毛前拂动。那双比宝石更加瑰丽的冰蓝色瞳孔像流动着纯净云雾的天空，在并不刺眼的阳光下呈现出玻璃珠般晶莹剔透的质感。

他凑近她，做出猫猫歪头的姿态，“下周回来就陪梨纱去游乐园玩哦，你在推特上点赞过的那个～怎么样？”

冰湖一样美丽到令人目眩的眼瞳近在咫尺，梨纱呆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瞬间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跟他拉开距离，含含糊糊地说，“谁、谁要去那种小孩子玩的地方啊，我是不小心点到的……”

“嗯嗯～没错哦，是我自己想去才会硬要拉着梨纱一起的。”

烦躁的心情勉强消失了一点，梨纱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是带着些许骄矜地微微扬起下巴，“那玩什么得听我的。”

五条悟笑着点点头，再次摸摸女孩的脑袋，随后拍了下手掌，侧过身体朝着操场大声吆喝了一句，“训练暂停，现在大家集合——”

不远处的几个学生收起武器，陆陆续续地走过来。

一个闪身，五条悟瞬间出现在了其中一个少年的身后，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梨纱面前，“锵锵～这位被真希揍得满头包的少年就是乙骨同学哦，也是我们小梨纱这周的任务搭档！”

说完他又瞬移到梨纱身边，半蹲下身体双手张开做出一个撒花展示的动作，朝对面的少年点了点头，“你们可是有三个共同点呢～怎么样？她还陪着你穿白色制服哦，是不是觉得梨纱学姐非常亲切，跟她非常有默契呢？”

怀中抱着长刀的真希额角跳了跳，“这算什么默契啊。”

咒术高专虽然可以定制自己喜欢的制服款式，但都是统一采用绀色，这种颜色既不容易沾上血迹和污渍，又方便打理和清洗。只有问题学生才会穿这种显眼的白色上衣，确保同伴们和相关人员能够在人群中快速辨认出位置。

狗卷棘也跟着摇头，“木鱼花。”

“梨、梨纱学姐好！”

站在梨纱正对面的少年身形纤瘦，有着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脸庞清隽秀气，过于苍白的肤色显得眼下的青黑更为明显，使他看起来阴郁而内敛，此刻正紧张地朝着她的方向用力鞠躬，脸颊上还有被刀划破的血渍和其他对战产生的淤青，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梨纱蹙起眉头，淡紫色的眼睛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不解地看向身边的五条悟，“我，跟他搭档？”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但并非什么好印象——

乙骨忧太，于去年11月在学校放出特级过咒怨灵将同学折叠身体塞进了狭小的柜子里，造成四名同学重伤，本人也被高层判处死刑。

起初咒术界高层试图直接处死他，但派遣出的三位二级术师和一位一级术师都被其身上的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反伤，之后才将他推给五条悟接管。

那段时间五条悟忙得团团转，先是要游说高层，将死刑改为死缓，将监管他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后面又东奔西跑办理了无数手续才让他作为一年级学生入学东京咒术高专。

梨纱本能地讨厌这种带来很多麻烦的家伙，刚刚才缓和下来的神色迅速收敛起来，清艳的面孔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放心放心，小梨纱是很可靠又厉害的前辈哦。”五条悟笑眯眯地揉揉她的脑袋，娴熟地通过夸夸顺毛。

见少女脸色好转，他又拎起乙骨忧太的衣领让他站直身体，咳嗽了两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那么接下来老师来宣布这两周的计划，以及给新同学正式介绍一下——”

“即将从四年级毕业的梨纱同学——老师最最聪明可爱的学生，是超强的特级咒术师哟。”五条悟像个高中jk一样声音甜腻地捧住脸颊，似乎连身后的背景都飘起了粉色花花，“老师出差的这周夜蛾会暂代大家的文化课，至于实战课，就由跟和老师一样受欢迎的梨纱同学来作为临时助教指导大家，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期待呢米娜桑！”

站在旁边的熊猫默默吐槽，“怎么看都是梨纱学姐更受欢迎才对啊。”

狗卷棘赞成地点点头，“鲑鱼鲑鱼！”

“前辈别这么惯着这个眼罩笨蛋啊！”真希瞪了五条悟一眼，抬手推了推眼睛，目光鄙夷，“从前你就一直把教学工作丢给梨纱学姐，现在是想直接撒手不管了吗？”

“诶？真希这样说好过分呐，老师明明也有在认真授课啊。”银发男人毫无廉耻之心地作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语气也很委屈，完全不觉得让即将毕业的学生来替他上课有什么问题。

“拜托有点自知之明，学姐比你负责多了啊喂！”真希忍无可忍地拎起长刀，被身后的同伴们拦住。

熊猫抱住她的腰拼命摇头，“不能在梨纱学姐面前对悟动手啊真希!”

顶着一头白色碎发的狗卷棘也按住她的刀在胸前比了个叉。

听着几个人骂骂咧咧怒数“眼罩笨蛋”在课上摸鱼划水事迹的声音，梨纱眨了眨眼，抬眸一一看了过去。

……

作为异世界的恶魔，梨纱也是最近几年才因为五条悟的缘故和人类频频接触。

她并不讨厌一年级的这三个学生，毕竟经常会替五条悟给他们上实战模拟课，偶尔也会陪同他们出一两个任务。

扎着墨绿色马尾的真希是个性格要强的女孩子，由于咒力微弱，所以会使用各种各样的咒具武器进行战斗，非常勇敢刻苦。

而容貌清秀却总是将下半张脸藏在领口里的狗卷棘作为咒言师，说出来的话语蕴含咒力，带有强制执行的效果，为了避免误伤他人或者遭受反噬，会用自创的“饭团语”与人交流。

至于熊猫，她知道这是校长制作的变异咒骸，是很大一只毛茸茸。身上暖暖的，梨纱很喜欢摸他的耳朵和爪子，从前还会趴在他肚皮上睡觉。

不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这些都是五条悟寄予厚望的学生，是他要“保护”的人，是他认可的“伙伴”。

所以梨纱才会克制地、有分寸地、尽可能轻柔地对待他们。

“忧太也是一样的。”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银发男人弯下腰，尽量做到视线与她齐平，“忧太也是努力的孩子，有着不逊色于其他人的潜力，总有一天也会成长为了不起的咒术师哦，跟梨纱一样，是老师的伙伴。”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好的，梨纱会帮我的，对不对？”

梨纱想了想，迟疑又懵懂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抿抿嘴巴，两片花瓣似的嘴唇被挤得更红，看起来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小声说，“感觉你这样好辛苦。”

是的，辛苦。

在她学会这个词之后，就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五条悟再贴切不过。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最强”，哪怕是在梨纱的族群里，那些擅于战斗的恶魔大概也只能堪堪与他打成平手，是她见过唯一一个以人类的躯体，战斗力却堪比外神的人类。

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正跟着学生们插科打诨的男人，又像被刺到那样，轻轻眨了眨眼。

恶魔一族有收集灵魂汲取能量的习惯，受母神的影响，她最喜欢的也是各种漂亮的，色彩明艳的，亮晶晶的东西——而其中最耀眼的，就是五条悟的灵魂，像一块巨大的冰蓝色宝石，掺杂着黄金般的纹路，闪闪发光，炫目到需要她主动屏蔽灵魂的感知能力，才能直视他的样子。

所以她才愿意，在遭受到人类那样的对待之后，依然愿意跟他签下契约——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暂时打不过他的缘故。

但是，她觉得哪怕以后自己能赢过他，她也不会很过分的去欺负他的……嗯，最多像他对自己那样，薅他的头发？用力揉他的脸？举着限定口味的喜久福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这样应该也不算很过分吧？

……

想到这里，梨纱垂下眼睛，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莫名地感觉很烦躁，心里也闷闷的——

快要步入夏天了，夏季作为一年之中诅咒最为猖獗的时期，遍地都是咒灵，这种源自于人类负面情绪聚集形成的产物似乎怎么也祓除不完，比她从前见过的那些黑暗造物还要多。这段时间五条悟为了在爆发期来临前先清理一遍本土的咒灵，已经十多天没有休息过了，连吃饭睡觉都要在坐车转机中挤出时间解决。

咒术界的特级咒术师屈指可数，其中以五条悟为首，剩下能出任务的特级术师勉强来说只有算不上人类的梨纱，这还是在五条悟让辅助监督替她安排好工作，自己利用瞬移包揽大半诅咒的前提下。如果说梨纱这段时间是其他人类口中的996工作制，那作为最强咒术师的五条悟就是一年到头永远都在007，忙到脚不沾地，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的休息时间。

最强。

她将在两个字含在嘴里咀嚼，本能地不太喜欢这两个字。

——所谓“最强”的名号，是外表光鲜的冠冕，也是内里沉苛的枷锁，似乎整个咒术界的担子都压在了五条悟一个人的肩头。

所有的人都朝他伸出双手等着他去拯救，好像离开他这个世界就要毁灭殆尽一样。

梨纱跟这个人类契约已经长达九年，很少见到他安稳休息的模样。据说人类需要充足的食物和睡眠时间来消除疲惫回复能量，可他却并不像其他人类那样会轻易露出疲态，情绪总是高昂而饱满的，神采奕奕的样子。

从前梨纱会变成原型，缩小后被他揣在口袋里，那时他也是这个样子，永远都在忙碌、永远都在东奔西跑、像永远在运转的机器一样连轴转个不停，好不容易松懈一时半刻，捧着她开开心心一起去打卡吃甜品，可下一秒那些蠢货又会派遣一堆乱七八糟的任务过来。

即使五条悟掌握着“反转术式”这样强悍的治疗技能，能无缝开启作为屏障的无下限术式，在脑子烧死的瞬间再用反转术式自我修复，像永动机一样无限循环，可只要是人类，就都会感到疲惫的吧？

她不喜欢这样，感觉很奇怪，觉得他好像被别人欺负了，可他又说没有。

而梨纱之所以会接下这些所谓的任务，去帮助那些与自己并无关联的人类，只是因为想帮五条悟分担一些工作，想让他轻松一点，开心一点。

可是好像没有用，他还是好忙，不能休息。

她时常觉得苦恼。哪怕她已经很努力的去克服天赋和血脉的压制，学着将魔力跟咒力融合，也还是做不到清除所有的咒灵——除非她完全继承母神的力量，可动用那些力量，这个世界离毁灭也不远了。

他还是会不高兴的。

养好一只人类真的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