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在心疼老师诶。”

霜雪般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那双璀璨的苍蓝眼眸也随之弯了起来。

五条悟站直身体，把两只手都压在女孩脑袋上，像是在搓什么猫猫狗狗的脑袋似的在她头上揉来揉去，“好啦好啦，总之这段时间梨纱酱帮大忙了哦！辛苦了辛苦了，这几天就留在学校陪后辈们好好玩耍吧～有什么任务都丢给他们就好了。”

这些天大半个霓虹境内都被他们犁了一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高危级别的咒灵，至于剩下的一些一级二级对于梨纱来说都是洒洒水，完全可以交给高专的学生们和其他的咒术师来解决，她只要负责旁观指导就好，的确轻松很多。

“都说了不要碰我的头发，早上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型！你太幼稚了——”

为了躲避头顶的重量，女孩身体后仰，气得双手捂着脑袋躲来躲去，像只抬起肉垫固执地抵抗人类触碰的猫猫。

“诶？梨纱的语言系统又更新了哦？不过明明也是我给梨纱酱梳的发型吧——”

“那也不行！都说了在外面不要摸我的头，好讨厌啊你！”

……

“五条老师跟梨纱学姐的关系真好。”

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年默默收回视线，低着头轻声感叹。

“确实，毕竟是那个眼罩笨蛋的养女，额，养妹？”真希有些不太确定。

乙骨忧太睁大了眼，“梨纱学姐是五条老师收养的孩子吗？”

由于跟在夜蛾校长身边，消息总是很灵通的熊猫托着下巴回忆，“不算吧，只是户籍挂在了五条家的一脉支系家族名下，而学姐本人则一直被悟形影不离带在身边呢，很宝贝的，悟的养子都没这个待遇。”

真希沉默片刻，推了下眼镜，“你觉得惠会愿意跟在眼罩笨蛋的身边形影不离吗？”

狗卷棘联想了一下，立刻摇头，“木鱼花！”

“哈，那倒也是。”熊猫尴尬地挠了挠脸，又想起什么似的提点新同学，“别担心，梨纱学姐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挺好说话的！不过她是悟的激推？平时要注意一点，说悟的坏话小心别被她抓到了……”

熊猫面露苦涩，“话说真希是女孩子学姐下手不会很重，棘又只说饭团语，这么一想每次只有我在实战课上狠狠挨揍啊。”

“我、我、我不会说……我是说，我会注意的！”乙骨忧太怔了一下，抱着怀里的木棍局促地摆了摆手。

他低头扯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袖口，遮住训练时手腕擦伤的痕迹，孔雀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落寞的神色。

熊猫嘿嘿笑了一声，勾住他的肩膀，压得少年的身体直直往下沉，“你知道悟说的三个共同点是什么吗？”

“我跟学姐，都穿着白色的制服……？”乙骨忧太挠了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抱着双臂，被老师围着跳来跳去的少女。

对方无疑是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女孩，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星探争先恐后递上名片哀求她出道拯救偶像文化的程度。

及腰的黑色长发上别着珍珠发卡，一半在脑后编织成了花朵的形状，剩下的一半披在肩后，发尾纤细卷翘，呈现出和眼睛一样的淡紫色。身材高挑丰满，白色制服的纽扣没有系上，像款式简单的外套那样随意地敞开，内里是浅杏色的马甲和同色系的领带，衬衫也是奶白色，下身则是普通的绀色制服短裙和长筒丝袜，看起来精致又靓丽。

即使两个人都穿着象征着“问题学生”的上衣，但她看起来就像聚光体一样耀眼，跟自己这样的家伙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不太敢继续看着学姐，迅速像被烫到那样收回视线，语气胆怯，“学姐怎么会是白色的制服呢。”

“当然因为你们都是问题学生啊。”熊猫掰着爪子数了数，“都是白色制服、都是特级、都被判过死刑，正好三个欸。”

“学姐的死刑早就撤销了。”真希插了一句，自顾自地拿起武器在旁边练习起来，一把长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没错！”熊猫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现在只有忧太还是死缓哦！”

乙骨忧太震惊到表情空白，语气也带着几分颤抖，“难道学、学姐她也……”

梨纱学姐也曾经被关在那个贴满了符咒，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被锁链困住的昏暗房间里吗……

“嘛，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熊猫偷偷摸摸地用爪子指了指草坪上的两人，“学姐当时可比你凶残多了，不过也不能这么说？”

真希面露不屑，手中的长刀折射出雪亮的刀光，“明明是那些老东西活该挨揍。”

“诶？学姐厨的嘴脸暴露太快了啊真希！”

熊猫故作深沉的咳嗽两声，扯过旁边的狗卷棘当演示，比划出攻击的手势，跟自己的新同期科普道，“当时上面的那些老家伙们在会议上喋喋不休一直找茬，明里暗里都在挤兑悟，还说他太张狂放肆，目中无人。结果被学姐听到了，当场冲进去暴打了高层一顿——”

狗卷棘举起一只手，先是比划了一个1字，然后又装出被熊猫痛扁的样子。

“然后学姐就被判了死刑关起来啦！”熊猫的身后飘出了粉色花花。

这、这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乙骨忧太后退一步，不太能理解自己兴奋的同期。

“因为那些老家伙很讨厌啊，一直挑刺，动不动就给正道施压。”熊猫理所当然地点头，他是校长夜蛾正道制造出的变异咒骸，自然一心向着对方，知道那些老东西被学姐暴打的时候可给他高兴坏了。

“学姐被关起来之后高层又把这件事全怪在了悟的头上，说他看管不力，不会管教什么什么的，还派人当着学姐的面各种指责他，气得学姐当场就冲破了咒具的束缚，冲进会议把高层又痛扁一顿——”

狗卷棘比划出一个2。

“然后死刑就撤销了。”真希冷笑一声，“都是些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家伙。”

“没错。”熊猫点点头，把手放在嘴边，小声放出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道消息，“据说还有后续，高层那次被学姐打到爬不起来，都去烦家入小姐，因为学姐跟家入小姐的关系也超级好，所以看家入小姐被他们呼来喝去就很不爽！”

他清了清嗓子，抱着自己胖乎乎的胳膊努力作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模仿着梨纱的语气冷漠的说，“你们这些皱巴巴的烂橘子烦不烦啊，不知道反转术式有多珍贵吗，莫名其妙的小伤也要来烦硝子，医院是摆设吗？又不是快死了，啊……不如我把你们揍到濒死再来找硝子好了，否则也太大材小用了，完全发挥不出硝子的实力啊。”

家入硝子作为五条悟的同期，是咒术界罕见的掌握着反转术式的奶妈，和五条悟只能自愈的反转术式不同，只有她才能将治疗效果作用在其他人身上，所以常年作为宝贵的战略资源坐镇被结界守护的高专，是咒术界高层指定的医生，可上面动不动就支使她放下手里重伤的病人，东奔西跑给那些大人物们检查身体。

不过自从梨纱放下狠话，这样的麻烦也少了很多，毕竟那些贪生怕死的老家伙们是真的被揍怕了——

和嘴上骂骂咧咧潜意识里却遵循道德准则的五条悟不同，梨纱是典型人狠话不多的类型，桀骜不驯，能用武力解决问题就绝对会动手，只是顾忌着五条悟在场才没痛下杀手，但还是把那一大圈人揍了个半死。

高层们气得头晕目眩，但的确大改从前颐指气使的傲慢，好言好语低声下气的让五条悟跟她定下了束缚。

有束缚在梨纱就不能随便伤人，但只要明面上不挑五条悟的事儿她就懒得搭理，偶尔还会主动帮他做些任务。

“梨纱学姐，真是帅气。”熊猫捧着毛茸茸的脸蛋，露出星星眼。

一旁训练的真希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学姐是我的榜样。”

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学姐那样有实力的人，回去把禅院家的那群看不起女人的烂人全都痛打一顿。

“好厉害……”

好耀眼。乙骨忧太悄悄地想。

听着同期们的讨论和崇拜，他甚至都不敢再抬眼看过去，只能默默抓紧自己手里的木棍。

他回想起自己跟学姐第一次见面。

缠绕着绳索的巨大锁链自房顶垂下，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绘满了黑色字迹的黄色符咒，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狭小的空间，像是镇压着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

乙骨忧太蜷缩在椅子上。

在他十岁那年，幼驯染祈本里香因为车祸身亡，化身成为了强大的怪物，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在那之后，他的世界只剩下悲伤、恐惧和诅咒。

陷入疯狂的里香力量太过强大，会无法自控地攻击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他也因此离开了惊惶的家人孤身来到东京，小心翼翼地跟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独来独往，胆小怯懦，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克服着恐惧，被同学欺凌。

直到那个雨夜——铺天盖地的雨声和黏腻的鲜血，霸凌者们的惨叫和里香含糊可怖的呓语塞满了他全部的感官。

里香闹出的动静太大，乙骨忧太很快被咒术总监会拘捕。派遣的相关人员一个个都被里香打伤，直到那个男人出现——强悍到恐怖的实力，轻松制止了陷入疯狂的里香，将他关押在这里。

乙骨忧太沉默地接受了总监会下达的死刑。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是正确的。

他总是无法自控，哪怕绝非他的本意，也还是会伤害到别人。

像他这样的人，只会伤害别人的人，其实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没有人需要他，因为他只会带来绝望和恐惧，所以应该死掉，这样才是正确的。

乙骨忧太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寻死，可实际上他连自杀都做不到。他无法伤害自己，再锋利的刀刃也会被里香拧成麻花。

而这次他被关进这里，应该可以解脱吧。

——乙骨忧太绝望地接受了自己即将结束的生命，直到监禁室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突兀地照了进来。

朝他走过来的是个眼熟的，身材高大的银发男人，而他的身后，是个陌生又美丽的少女。

她靠近他。

纤细冰冷的手指强势地捏着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瘦削的肩膀，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雪白的皮肤上，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眸子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深邃，居高临下地睨了过来。

“不要、别靠近我……求求你……”

身后的影子躁动起来，是被束缚住的里香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颤抖着用力抓住身下的椅子，无法自控地后仰，眼睛里滚出一串湿热的泪珠，薄而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开合，嗫嚅着吐出哀求的话语。

他带着哭腔，含糊的，惊惶的，反复恳求道歉。

求求你、不要碰我……对不起、会伤害到你的……

而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轻轻地啧了一声，像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样，好奇又无法理解地蹙眉看了一眼手指上沾到的，濡湿滚烫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