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姐姐已经离开两天了
楚言攸一夜未眠。
从天牢走出来的时候,初升的太阳格外刺眼,她抬袖遮了遮,绕了条林荫小道。
桑落跟在后头,“陛下,严刑拷打盘问了一夜,却什么也没问出来,蔺有姝应当与此事无关,她是被拉进局当替罪羊的。”
“谁拉她进局的?”楚言攸俯下身,折下了花枝,“左家,还是那些藏在深处按耐不住的势力?”
桑落低下头沉思,“都有可能,陛下,可要暗卫营暗中探查?”
楚言攸却是摇摇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被狼围住的滋味不好受,一头头解决有什么意思,朕喜欢直接端了她们的老巢。”
“陛下何意?”桑落不解。
“若是一切顺利,宸王和秦统领该回来了。”楚言攸转而说起这件事,”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探使传密,宸王和秦统领已离开青阳,不出三日便可抵达皇城。”桑落回道。
“宸王归京在即,谁狗急跳墙一目了然。”楚言攸转身,“命暗卫营暗中前往接应她们,不得有任何闪失。”
桑落行礼领命,“是。”
皇城看着平静,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暗卫营的人前脚刚刚出宫,蔺家女藐视皇威的消息后脚传遍全城。
这消息传到蔺韵耳中,盖着白布的推车已停在了蔺家府外。
不知什么时候,漫天白条倾泻而下,在蔺家前堆成了条阴森森的路,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声唢呐声,一时只觉毛骨悚然。
蔺韵踉跄着跑出府,情急之下摔在了推车前,冷酷无情的声音自上头传来,“蔺有姝出言不逊,藐视皇威,赐绞刑。”
蔺府的下人掀开白布,见里头血肉模糊一片,已看不清面容,她连放下白布,几步走至蔺韵身边,“大人莫看,大小姐……”
接着便掩面而泣,蔺韵见了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却不得不跪下接旨。
“陛下仁慈,此次未追究蔺家之责,还望蔺家众人今后谨言慎行,莫要再行目无王法之事。”鬼车抬了抬手,身后衙吏便松开推车退开了。
“是。”蔺韵使劲埋着头,不敢说什么。
待鬼车和衙吏离开,蔺韵才失神般起身,嘴里喃喃:“天要亡我蔺家。”
“有此不孝女,天要亡我蔺家!”
“大人?”下人的声音惊诧,连低下头不敢看蔺韵的脸色。
蔺韵面容扭曲着,紧紧抓着藏于袖中的密信,仰天疯癫大喊:“蔺家有此女,实乃天降祸事!”
……
“陛下,蔺韵疯了。”
重刑司内难得点起明烛,桑落进来禀报时,架在刑具上的活人指尖动了动。
“是真疯了还是装疯卖傻?”鬼车露出恶劣的笑来,手腕上缠着的青蛇也仰起头。
“不知。”桑落老实回道,从袖中掏出密信递给楚言攸,“今早蔺韵收到峰密信,是青阳寄来的,应当是蔺有仪所写。”
楚言攸打开密信,里头密密麻麻的字,然而其中只有一个意思。
乘此时机,摆脱左家,归顺陛下。
楚言攸嘴角的笑变得玩味,“这蔺有仪有点意思,知道自己的亲姐姐要死了,不想着报仇,还想着……归顺朕?”
是谁给她的错觉,觉得脱离左家后,会得到帝王的重用?
桑落皱着眉头,“可蔺韵此举又是何意?”
鬼车掀开那活人的眼皮看了看,“还能因为什么,她的想法和密信上不谋而合,可良心不安,又怕左家报复,故而一拖再拖。”
装疯子,她夜里得去看看热闹。
“一拖再拖。”桑落冷笑声,“左璇心狠手辣,她可不会给这个机会,一旦发现蔺韵倒戈的苗头……”
后头的话桑落没说,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
楚言攸敲了下桌板,“桑落,查清楚蔺有仪在青阳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冒出这样的念头,她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可对付左家,应当是站在陛下这边的。”鬼车说道。
楚言攸看向她,“真正想帮我们的,不会藏头藏尾。”
除非另有所求。
“桑落领命。”桑落行礼道,转身出了重刑司。
重刑司中密不透风,厚实的石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片刻之间,桑落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待久了难免觉得闷热,鬼车连端来凉茶,“陛下还病着,快别在这里待着了,一有什么消息,属下马上来禀。”
楚言攸自下朝后便来了这里,这几日朝堂之上看着风平浪静,她们却是各有各的心思,遮掩起来,无法窥探。
她风寒未愈,待在乾清宫中心烦意乱,反倒来了这,愈发平静下来。
鬼车见她不说话,不再出声打扰,拿了块帕子,熟练地擦拭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不过一会儿,摆着的刑具都变得锃亮。
楚言攸在这时开口了,“真可怜,成了阶下囚,苦苦等着家人相救,却不知你早成了她们往上爬的垫脚石。”
架着的活人眼皮轻颤,满是血污的脸上有渗出脓血来,她艰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话,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她,她被抛弃了,她现在彻彻底底成了颗弃子。
鬼车朝她走过去,再次掀开了她的眼皮。
这里头见不着日光,鬼车常年待在这里的肤色较之一般人白上许多,那活人被强制着低头,乍一看,以为下了地狱见了鬼。
“总算是清醒了,现在你有没有突然想起来的事?”鬼车幽幽问道。
这一次,那活人眼神没有躲闪,缓缓点了点头。
鬼车咧开嘴,“我喜欢聪明人。”
……
夜里寒风呼啸而过,残缺的月亮由乌云遮盖,随后又飘起了灰蒙蒙的雾,视野模糊不堪,偶有凉意抚过脸颊,不觉间,又下雪了。
城郊尤其寒冷,道路两旁伸来的枝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柱,忽而一辆马车窜过,撞碎了冰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后头有人紧追不舍。
夜路不好走,又下了雪,但追来的人格外有耐心,不停追着地上的车痕。
又至拐角处,许衡探出身往后看了眼,不由骂了句,“哪跑来的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停车。”马车内的苏璟突然说了句,抬起的眸子还未褪去红,此刻看着有些空洞。
“停车,然后呢?”许衡问道。
“往另一边走。”苏璟回道。
许衡拢了拢身上的兽皮大氅,往那头黑乎乎的小道看了眼,“苏兄弟,你确定要往那边走,我可不认识那边的路,保不准会遇到什么,况且天寒地冻的,丢了马车到哪去避寒?”
苏璟依旧不悲不喜,只是声音里透着股冷冽,“那就等死。”
”苏兄弟,你不能因为楚姑娘晚来,就要死要活的啊。”许衡叹了口气,扯了扯缰绳,“车里还有个姑娘,我们能受得住,人家姑娘不一定能。”
“我能!”抱紧棉被的楚卿妍喊了声,脑袋探出来,被冷风一吹,她的声音跟着发抖,“反正怎么样都是死,走这边没准多点活路。”
见他们都这样说,许衡只好拽住缰绳,让力竭的马停下来,等他们两个下马车后,用劲拍打了马,让马拉着马车往另一边跑去。
夜色浓郁,刮来的风夹杂着冰雪拍打在脸上,三人险些站不稳,许衡先行一步,拿刀割去了两边的杂草,说道:“可走,快来。”
苏璟一声不吭跟在后头,麻木得像是行尸走肉,他手里抓着根木簪,是他昨日开始雕刻的,还未成型。
许衡看到了,没好气地说:“干嘛这副样子,楚姑娘有说不回来了吗?”
苏璟没回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直到把许衡盯得发毛,他才说道:“姐姐已经离开两天了。”
两天,两天怎么了?
没准人家楚姑娘很忙,这才没赶过来。
“算了算了,快走吧,要是楚姑娘回来,看到你缺胳膊少腿的,得怪到我身上。”许衡嘀咕着,顺手把楚卿妍的包袱提到自己肩上。
他是收了金子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得把这两人平安送回楚姑娘手上。
所幸他们运气不太差,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在丛林中发现了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后面也没有追兵跟来。
破庙勉强遮风避雨,在地上弄了个火堆,三人围着,慢慢暖和起来。
刚刚还倔强得不行的小姑娘却是大哭起来,“楚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苏璟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闭嘴。”
楚卿妍瞪了回去,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家伙跟她一个想法,心里偷着乐呢。
“别扯着个大嗓门了,有着力气还不如留着,鬼知道追来的人啥时候发现。”许衡说着,一人递过去一块干饼。
“乌鸦嘴。”楚卿妍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手里干巴巴的饼,心里更难过了。
许衡倒是没觉得什么,他以前过得就是这种日子,习惯得很,他咬了口饼,含糊不清地说道:“快吃吧,休息会儿明日还要赶路。”
他又看着苏璟说了句,“苏兄弟,你早些睡,也许明早一睁眼就能看到楚姑娘了,你赶紧吃吧,再不吃点东西丑死了。”
楚卿妍附和着,“就是就是。”
苏璟抬眸看着他们,眼神很凶,抓起饼大口大口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