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难得

不等她给那人的出现挑选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那人便已经跟着父亲踏上了檐廊台阶,目光已然先寻了过来。

徐清微无声往后退了半步,小半个身子躲在三姐姐身后。

徐清婳侧过脸,很是不解地小声问道,“二公子与你四年同窗,又不是不认识的生人,你怎么连他都要躲呀?”

徐清微暗自叹了口气,也只是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父亲在,莫要窃窃低语。

“晚辈燕光柏,给徐老太太,徐夫人问安。”

意外之客登门,徐夫人先示意婢女前去沏茶待客,“二公子且落座罢。”

燕光柏坐下后,眸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徐清微的位置,瞧见那道快要藏到堂柱后面去的清瘦倩影,不由得轻轻挑起眉头。

明明都知道他看见她了,还掩耳盗铃呢。

有外人在一旁看着,还是个小辈,徐老太太不好先开口,王姨娘更是觉得自己丢尽颜面格外煎熬,便委屈哽咽着先道,“家主,大郎也是事出有因......”

徐少闻强压着怒气,“我何时准过你开口?”

王姨娘当即脸色一白,瑟缩着噤了声。

“滚回你的院子。”

徐夫人看着王姨娘被吓得软着身子还一脸担忧的一步三回头,冷冷勾起唇望向地上的徐明旦。

一个妾室能翻出什么花样,跪着的这个才是她的心头大患。

头顶来自父亲那束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身上,让徐明旦愈发惶恐不安,听得生母被怒斥更是胆战心惊着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而身为局外人的燕光柏则漫不经心扫一眼徐明旦,骨节分明的长指探向宽大的广袖中,摸出藏于袖囊里的几张薄薄宣纸,“徐大人,这些借条是交给......?”

徐夫人听闻借条二字,当即开口道,“二公子交由我便是。”

她探出手,“不知大郎所写的借条都是谁家的?”

“这里有皇商张家的一万两千三百两,忠昌伯府沈家四千五百两,礼部侍郎苏家两千两,宣北候府的华大公子前后借了一万两。”

堂中众人听着燕光柏一个个报出的这些银子,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这......这可是白花花的快三万两白银!!!

徐明旦怎么敢的啊!!!

尤其徐老太太,难以置信看向长孙,“不是说只有张家七千两吗?!”

只有徐清微心中纳闷,这里面也没有燕家,那燕光柏来徐府是作甚?

似是听见她的心声,燕光柏起身将宣纸双手奉于徐夫人面前,“华大公子借出的一万两里,有燕家五千两。”

“不算利息,拢共两万八千八百两。”

徐少闻额间的青筋早已暴起,他花费半生心血,终于让摇摇欲坠的徐家重新在京州扎稳脚步,还未松一口气,便被看重的长子生生毁了大半名声。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重复,“两万八千八百两,好个两万八千八百两!”

徐明旦深深伏跪在地,身子颤抖着,以父亲的脾性,求饶忏悔只会更惹得他更加暴怒厌恶。

若是他没带徐清微去往三楼,若徐清微没有一反常态主动上了游船,若她从未接到过华家的请帖......

燕光柏听见一丝徐明旦呜咽的哭声,慢条斯理轻瞥一眼,“徐大公子借银两之时说的是要经商,但张二公子听闻他常常出入赌坊,这才着急要回银子。”

“那日游船酒阁之中有棠郡王独子,徐大公子常去的赌坊便是棠郡王府下的一间。”

青年漫不经心垂下眼,遮住眼底那一丝戾色,“听张二公子说,五姑娘站在酒阁外时,棠郡王之子还让徐大公子将五姑娘请进去喝一杯,想来两人关系也是不错的。”

“满嘴谎话!”徐少闻心底的怒火忍也忍不住,抄起徐老太太手边的茶盏直接扔了出去。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徐少闻教养出个混账废物!

“我素日教导你最多,可你半点徐家儿郎的风骨没学到,倒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挥霍和恶毒愚笨的把戏!”

那茶杯狠狠砸在徐明旦的背上,茶水四溅。

“儿子知错。”徐明旦实在忍不住痛哭流涕,“父亲,儿子只是想与各家公子打点好关系,入赌坊乃是那些人故意引诱,儿子也是被迫的啊!”

徐少闻满眼失望,“这一家家的白银难道是他们逼你去借的?五丫头与他们素不相识,也是他们逼你去戏弄的不成?”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整座京州城都盯着徐家这出好戏,长子绝不能再留在京州。

黑压压的乌云发出轰隆隆的低鸣,时有一闪而过的电光于阴沉厚重的云层之中乍现,

徐清微低垂着眉眼,安静地等着徐明旦被父亲审判最后的结局,没想到听见青年主动提议道,“徐大人若想让徐大公子摈弃恶习,走回正途,何不让他参军试一试。”

她闻言忽然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青年。

“不行,不行!”徐明旦当即疯狂摇头,惊慌祈求,“父亲,边关非死即伤,儿子会死的的!”

徐夫人坐直了身子,意外的目光带着些许欣赏看向堂中紫袍青年,而徐老太太却无法沉默不下去,“少闻,他一个犯点了小错而已的孩子,这惩戒实在太重,将他送回祖籍老宅思过便足以。”

徐少闻未理会徐老太太的话,沉吟片刻,“二公子可否仔细说说?”

燕光柏不紧不慢道,“徐大公子之事传得太广,已不适合留在京州,往年哪家世贵子弟犯错都是送出京州半年一载又被接回来,最后提及起来还是惹人笑话,而弃文从武极为少有,但如此行者谁都忍不住称赞一句好魄力。”

“镇守边疆虽艰苦,若徐大人将大公子送往我父亲的燕家军,有我父亲庇佑,于军营中锻炼几载一样能步入朝堂。”

徐少闻心中隐隐有些动摇,“燕家军乃是大周最为锋锐的精良军营,让他过去岂不是添乱?”

燕光柏极其自然的换了个称呼,“徐伯父不相信大公子,还不相信我父亲的能力么?”

“至于大公子最担心的战事么......”

燕光柏望着徐明旦狼狈的样子,优雅的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唇角轻勾起,“只要大公子听从指挥不要乱跑,轻易丢不了性命。”

啪嗒、啪嗒。

是雨滴落在了屋脊上,砸出一朵水痕,而后接连成串的咕噜咕噜滚下。

徐明旦离开京州城那一日,震惊了不少人。

“徐家当真是雷厉风行啊,刚传出来这消息之时还没人信,这都没过两天便把徐大郎送走了。”

“要不说徐家家主够有果断呢,且还是送去了燕家军,这大儿子歪成这样估计也是因果相报,听闻是跟着他生母长大的,这要送到徐家主母跟前养,哪还有这档子事儿。”

“哎哎你瞧,过去那辆马车不是徐家的么?”

永安主街,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万昌酒楼门前,一个圆脸小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后,便撑起油纸伞挡住落下的蒙蒙细雨,向门帘处伸出手。

一只白皙细长的纤手搭上她掌心,随后一个眉眼漂亮而温婉的清瘦女子提着裙摆从车厢内探身而出。

她似有所感扫了一眼四周。

元桃儿茫然道,““姑娘在看什么?”

徐清微只当是自己太敏感,走下马车,“无事,先进去罢。”

她按照约定到了二楼的厢房内,一推门就嗅到了空气中的闷潮味道,便将紧闭的窗子用竹节杆撑起,外面变大了些的雨声顿时淅淅沥沥的跃入耳中。

元桃儿接过跑堂送来的热茶,提壶斟上半盏茶。

她先前抱怨不下雨,如今又开始盼着天晴,“这雨都下四五日,再不出太阳,屋子里潮湿的快要长出蘑菇来了。”

“等天晴你又嫌热了。”徐清微说着,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荷包,思索几息后把荷包摘下,放在桌边。

没多久,厢房的木门被人轻叩几下,不待元桃儿出声,门外之人就已经很自觉得推门而入。

徐清微扫一眼来人,轻声示意,“坐罢。”

“五姑娘难得邀我,可是要报答我替你送走了烦人的兄长?”

燕光柏不甚客气坐在了她对面,俊美的眉眼含着几分戏谑,“该不会道完谢就要走罢?”

徐清微闻言轻抿了下唇没有说话,然而燕光柏早已练就了一番功力,读懂她是何意后笑意渐渐敛起,面无表情道,“五姑娘还真是实诚。”

“今日是为道谢。”徐清微没有顺着他的话走偏,讲起今日的目的,“虽然大哥逃不了一劫,但你的法子的确更为解气。”

祖母近日消沉,王氏被父亲冷落禁了足,哪怕一笔笔白银被送到别人手上,母亲的嘴角都没落下过,更是时常将燕二公子挂在嘴边。

燕光柏微眯了下眼睛,她并没有透露出讨厌他的意思,却极为刻意得要与他保持疏离。

这般显得有些执拗的小模样,让燕光柏更加好奇她这脑瓜里是怎么想的。

“我出了好大一番力,五姑娘只拿一顿饭菜感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