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府

这京城着实冷了些，二月天了还下了场雪。

这雪刚停没多久，下人们的活儿就来了。

婢子们穿着冬袄，嘴里不断呼着雾气，手拿苕帚，顶着寒风，吃力地扫着，地面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诶你说，怎么咱们同为镇国公府上的家生子，那宋清依能保留本姓不说，还能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咱们就只能在这里做杂役。”

一名小婢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着积雪，小声嘟囔着，一脸愤然。

圆脸婢子手上动作未停，“这如何能比？”

“人家爹爹是咱府上的副管家不说，娘亲何氏生前还是夫人身边得脸的人物。”

“这出身咱们就差了一大截呢!”

说着还一脸颇为艳羡模样。

方脸婢子闻言停了动作，突然两眼亮滋滋道：“哼，若我是那宋清依，到了该出府的年纪，凭着往年的情分我就去求了主子给我许了一门亲事，嫁一个本本分分的人，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日子！”

“出息！”

“要是我，就她那美貌，我就当上这府中哪位公子院中的人物，这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圆脸小婢子白了她一眼，津津乐道。

这时，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打扮体面的丫鬟，身姿高挑，面容白净。

是夫人身边的听月。

这一瞧，吓得两婢子忙拿着手上的苕帚忙活起来。

听月走近低声呵斥道：“都议论些什么，手上的活都做完了么？”

随后抚了抚袖子，步履快速地朝着夫人院子走去。

—

留香院

榻上一身着锦绣华服，头戴珠钗模样的美妇人正细细品着茶，颇为悠闲自在。

听月掀帘进来时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夫人，清依正在伺候老夫人服药，忙完了便过来。”听月屈膝道。

余氏这才放下茶盏，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女子，“行，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这清依也不小了吧？”

嬷嬷手上不紧不慢地替夫人捏着肩，低声回着:

“回夫人，清依母亲走的那年她十三岁，算算日子今年还有一个月十六。”

“十六了啊…”

一晃宋清依他娘也走了三年了，走前将女儿托付给她。

这女儿自小便容貌出众，合该当娘的操心些，不然在这府中也寸步难行。

—

宋清依听闻镇国公夫人要见她，伺候完老夫人便连忙朝着留香院这边赶来。

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一脸笑意的听月。

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宋清依唇边含笑，“久等了，听月姐姐。”

她快步上前，一脸羞意道。

听月望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女子，肌肤晶莹如玉，双眼明澈如水，眼尾微微上扬，清丽而柔媚，身段姣好。

同是丫鬟服饰，这姑娘穿着就是另一番模样。

听月心下感慨，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面脸笑意，“快些进去吧，莫让夫人久等了。”

宋清依摸了摸鼻子，满脸娇憨模样，“好好好，清依这就进去。”

看着转身朝夫人住所走去的女子，听月叹了口气，不知这样好的容貌，于女子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奴婢给夫人请安。”清依低眉恭敬道。

虽不知夫人叫她来究竟是何意，可夫人是个和善的，待清依又远胜平常婢子，说是半个小姐也不为过，还是托了母亲的福。

夫人余氏坐在榻上，手捧诗书看的入迷，见她来了收了书，含笑点头，“起来吧。”

好似是想到什么，笑靥如花道：“李嬷嬷，快些去将我的那对儿白玉镯拿来。”

清依敛了敛眸子，似是没听到般，静静站在一旁。

“是。”李嬷嬷听了吩咐，面脸笑意地看了看宋清依，这才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

余氏看着眼前娇丽可人姑娘，招了招手:“清依，快到我跟前来。”

“让我仔细看看，这般娇柔的人儿会是谁家的媳妇。”余氏打趣道。

听了这话，清依心下一紧。

夫人这是想给她安排婚事?

宋清依低眉敛眸，连忙上前，似是一脸娇羞模样，“夫人说笑了，奴婢还想在老夫人身边多伺候几年。”

余氏把这清依的手，笑的花枝乱颤，“我们清依小嘴儿真甜，不过夫人说实话，若是清依看上哪位儿郎，不论府内府外，夫人都替你做主。”

“多谢夫人垂爱。”

清依面上笑着，心下却是想：像她般身份的人又能嫁得什么样的人呢?

寻一个下人就这么过一辈子，所生的儿女也在这后院里为奴为婢吗?

清依不愿。

一个女子，还是深处后院的下人，又是这般招人的样貌，若不是夫人与爹爹护着，她哪里又有这般安稳的日子呢?

“夫人，镯子拿来了。”李嬷嬷恭声道。

“拿到我跟前来。”

“是。”

李嬷嬷双手捧着锦盒，小心翼翼拿到余氏面前。

李嬷嬷是夫人的奶娘，性子温和，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能在这深宅大院屹立多年的人，自是小瞧不得。

待李嬷嬷站定后，余氏才松开清依的手，亲自伸手将那锦盒里一对儿玉镯拿出来，牵起她的手，作势要往上套。

“夫人，这太贵重了，清依不敢。”清依受宠若惊，急忙道。

余氏拉着她的手不放，“这有何不可？且说你娘走前将你托付给我不说，你及笄那年过得又低调。”

“一转眼这十六岁生辰马上又到了，就当是夫人送你的生辰礼。”

待替清依带好镯子后，拉着这双白皙的柔荑看了看，满意道：

“这镯子衬你。”

“老夫人最近可好？近来日子寒冷你可要照看仔细些，老夫人身子不如从前了。”余氏皱眉交代着，一脸关切模样。

“谨遵夫人教诲。”

清依将夫人的话牢记心头，低声应道。

余氏低应一声，看着清依身上的浅紫色窄袖袄裙，似是府中新发下去的，“这衣服可还合身？衣物可还够？”

“你爹爹到底是男子，这些事倒是做的没有女子到位，若是缺了回头和李嬷嬷说一声就是，我差人送过去。”

清依心下一暖，起身朝余氏盈盈一拜，“劳夫人挂怀，清依衣物都够用，会照顾好自己，请夫人安心。”

清依虽自小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但可以时常到母亲身边来，说自小由夫人看着长大也不为过。

夫人脾性极好，待母亲亲厚，待自己更是没话说。

母亲走后倒是来夫人身边次数少了许多，能得夫人如此对待，是她的福分。

思及此，清依眼眶微红，强忍心下酸意，朝夫人跪拜，颤声道：“清依与爹爹能有今日全靠夫人照拂，清依感激不尽。”

“清依，你这是做甚!莫说我是看着你长大，早已把你当半个女儿，那年晚儿失足落水是你舍身相救……”

余氏伸手将清依扶起，口中的话句句真切。

清依知道，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只能听听作罢，她一个婢子，如何能有如此幻想，简直可笑至极。

“夫人……”

清依目光楚楚的看着余氏，犹如摇曳的花儿般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