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柳明月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她谋的是将来尘埃落地时的结果,而不是在此过程中的这么一两句,与大局无关的好话。
徐庆业的突然到来,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就是这坤元宫里绝对有对方的眼线。
这很正常,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不介意,柳明月要做的,是要确定具体是哪位。
或者说,是要确定坤元宫的那些可疑人员,背后都分别站着谁,掌握了这些精准信息,关键时刻都能用得上,从而好让他们发挥出更大价值。
而且折腾教便宜儿子下地的事,本就有一部分目的是为徐庆业,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事实证明,徐庆业不愧是能开国立朝的人,非常善于抓住机会。
不过眼下随着徐庆业的到来,她已不便只做表面工作,仅用偶尔的一个注视、一次皱眉、一声叹气,让周围人自行脑补她的母爱。
面对徐庆业,她只有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能争取让对方不起疑。
好在原主给她留下的本钱还算足,仅其将仿佛刻进骨子里的言行及字迹,已形成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这一项,就让她受用不尽。
所以她在殿内不放心的来回走动几趟后,便让人准备好茶水与汗巾,亲自给送到□□。
其实没多远,重点是她需要展现一位贤后与慈母应有的态度与反应。
果然,看到皇后亲自端着东西过来,正在挖地的父子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这么半天下来,让所有人都自觉过得无比充实而又有意义,徐庆业父子一直留到吃过晚饭后才离开。
对徐庆业而言,这次下地,不仅让他享受到教儿子的天伦之乐,也让他重温久违了的记忆,且在群臣面前都多了项谈资。
他堂堂一个皇帝,不忘本,不惜以九五之尊亲自耕地,还亲自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子耕地,说到哪都是一桩美谈,并且能起到拢络人心的效果。
通过将皇后的孝行的树立为典型,成功获得许多隐形好处一事,徐庆业已无师自通的领悟到立人设、制造舆论的重要性。
所以他在听说皇后让人收拾出一块空地,要求太子要学着体恤民生时,敏锐的意识到,这又将是他的一次好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以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在不经意间,将他亲自在坤元宫教太子耕地,以及柳明月所说的父母是子女的最好先生那一套,说给大臣们听,还发表一番感悟后,顿时获得满朝大臣们的一致好评与恭维。
不管朝野内外的那些人在内心里,对这件事如何评价,这绝对是件政/治正确的谈资,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何忠笑容满面的呈上一沓文稿,“陛下,您看,这些都是京中近期最为盛传的诗词新作,有些甚至还是从外地传入京中的呢,可见陛下之贤德,有多么的深入人心。”
徐庆业边看那些诗词文章,边笑着点头。
“嗯,写的不错,那些个喜欢没事找事的文人,就该多写这种与民生相关的东西,写那些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了就来气!”
何忠在一旁笑着应和着,作为皇上的忠实拥趸,他当然也对当前的形势感到万分欣喜。
草根出身的徐庆业是在闯出点小名头后,才开始学字读书,他的天资还算聪颖,学得还算不错。
但他从书中学到的多是实用道理,想让他写文作诗赋词,就不行了。
再加上他当皇帝后,为人处事中,难免会透出些草莽习性,这也就使得他在文人口中的风评不佳。
即便表面上不在意,但是徐庆业心里清楚,打江山可以靠一群甚至还不如他有学问的大老粗,想要坐稳江山,就要靠那些学识渊博的文臣。
可他身为皇帝,不仅做不出俯身讨好屈就那些文臣的举动,还要以强势的态度告诉他们,自己不是非他们不可。
直到此前通过皇后所立的新规,凭着夫妻一体的关系,在宣扬皇后的孝行之余,也为他自己树立起了重孝道的形象,才为他在文人中获取一些正面评价。
而这次,虽然仍是皇后先计划要教子耕地,他也没对外瞒着,但他亲自教太子耕地之举也是事实,再结合他的农家出身,算是为他赢得全面肯定的民心。
与此相对应的是,皇后这次从中获得的声望远不及他多。
这个结果很符合徐庆业的心思,不过他自诩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占了皇后的便宜,他就从其它方面弥补一下。
听到皇上的来意,柳明月坦然大方的回道。
“陛下说笑了,您不辞辛苦的亲自教导太子的行为,足以担得起这世间任何赞誉,臣妾是您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我们本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何必还要分个人得失呢。”
这话让徐庆业听得很舒心,“有皇后这样深明大义的贤内助,实乃朕之幸,江山之幸。”
此时的徐庆业,早忘了他对原主励志要做贤后之举的不屑与不耐,只觉得庆幸不已。
皇后这两次无意间的举动,意外帮他在文人士子中成功打开局面,有了那些隐形好处,让他的皇帝声望得以加强,更方便他在朝堂上的施展手脚,权利也得以巩固。
“陛下言重了,臣妾不过深宅妇人,做事不过是但凭本心而已,于江山社稷未建寸功,您若因此而厚赏臣妾,倒让臣妾感到惭愧。”
徐庆业闻言,心中颇为感动,后宫妃嫔的背后大多都站着不同势力,她们总是想方设法的邀功,为自己与自己身后的势力的谋求更多的好处。
只有皇后,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不曾为她的娘家,也是他的正经岳家,谋求更多好处。
“前朝的事,朕给你解释不清楚,朕说你立了大功,你就是立了大功,朕记得,你弟弟上阳伯在礼部任职,表现还不错,就将他的伯爵往升一升吧。”
柳明月为确认原主留下的资源,早将其娘家人都仔细研究了一遍,当然知道她那个弟弟的信息。
“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敏杰能为上阳伯,已经是陛下看在姻亲的份上抬举,他打小深受母亲的溺爱,文不成武不就,于国于民没有半分功劳,若再因臣妾而受隆恩,德不配位,恐酿成祸。”
徐庆业看得出来,皇后这次不是为了她的贤名,才阻止他为其娘家兄弟提升爵位,而是真心认为她弟弟不配。
这让徐庆业的心中生出一些感动与愧疚,柳家作为曾让他感到高攀不起的地方势力,随着他的步步高升,早已跟不上脚步。
随着皇后父亲与长兄相继去逝,在他夺天下的后期,柳家基本没帮上什么忙。
在开国立朝之初,他能顶着压力,坚持封原配为后,给柳家一个伯爵之位,徐庆业自认已经很对得起皇后与柳家。
虽然在给自己岳家封爵的事情上,他这个皇帝握有一定话语权,在老丈人没了的情况下,给皇后兄弟封国公难了点,封候并不难,但他当时不愿意。
沉吟片刻,徐庆业才开口道。
“皇后意思,朕明白了,既然你不支持给你弟弟加封,那就给岳母加封为一品诰命。”
皇后的父亲被追封为侯,她母亲的诰命是二品侯夫人。
柳明月再次拒绝,“多谢皇上的美意,母亲只是一位很普通的内宅夫人,于国于民无功,在教养子女方面,也没什么功绩可言,能成为侯夫人,已经是皇上的恩典,实在不宜对她优容过甚。”
徐庆业诧异的看着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家这位刚以孝行赢得美名无数的皇后,竟然这么评价自己的母亲。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评价让他听得很舒心,因为他对那位岳母,也是这个评价。
只是徐庆业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看来,应当会因母女之情维护其母亲的皇后,竟能以如此清醒而又理智的公正态度,如实评价她母亲。
端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同时也缓解一下情绪后,徐庆业才劝道。
“正如你所说,岳母毕竟只是内宅妇人,某些方面稍有欠缺,也是可以宽容的,就凭她是皇后的母亲,就当得起一品诰命。”
柳明月却坚持道,“正因她是臣妾的母亲,臣妾更加不能任由陛下无端嘉奖她,陛下的好意,臣妾心领了,莫对柳家太过优待,就是陛下对臣妾的最好奖赏。”
听得出柳明月的诚恳,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徐庆业的心情颇为复杂,他这才发现,他的妻子虽然重名,但她并不重权重利,活得很清醒,也很理智。
“好吧,既然这是皇后的一片苦心,朕自当要成全。”
就这场封赏达成一致意见后,两人便将这件事放到一边,说起别的话题。
柳明月是以类似汇报的文式,说了下后宫目前的情况,尤其是众妃嫔准备祭礼的完成进度。
许是因为气氛太好,皇后此前的表现,也足以证明她就是个不贪恋权柄势力的人,徐庆业也首次在坤元宫提起前朝的一些大臣与政务。
等到皇上离开后,叶兰才小心问道。
“娘娘,皇上主动提出要为伯爷升爵位,或是为老夫人升诰命,都是大好事啊,您为什么要坚持拒绝呢?”
叶兰作为原主的陪嫁,是柳家的家生子,对柳家还是有感情的。
更何况娘家本就是女子在夫家的依仗,嫁家势力越强大,女子在夫家的底气也更足,作为皇后身边的人,他们没少在那些娘家势更大的妃嫔面前受气。
柳明月理解她的想法,并不支持,考虑到她是自己身边最得用的人,忠心没得说,便耐心解释道。
“因为就像本宫跟皇上说得那样,他们不配,自身没有足够的品行与能力,靠着外力坐上高位,是祸非福,更何况仅一个伯位,再加上我与太子,就已经让他们张狂得没边,快忘了自己姓什么,若让他们再受封赏,我看这中京城,都要装不下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