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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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佳乐脸上登时火辣辣一片,像是被连抽了几个巴掌。
往往最让人受不了的不是难听的话,而是话难听,却又真实。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万佳乐承认自己的破防,但又难免思索起来沈泊言的那句话。
真的变了很多吗?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高中是什么样子了,能想起来的,只有几年前他们第一次之后,他半开玩笑似的对自己性格的评价。
夏日永昼,窗外蝉鸣,室内旖旎。
万佳乐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从别人湿漉漉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是冷静后逐渐趋近于陶醉,是浑身散发着一层柔和的雾光,也是恍惚中的一场美梦。
许是氛围的加持,她似乎没有预想中的那种含羞带怯,反而内心渴望着一种几近狂野的激情。
沈泊言很会,吻起来游刃有余的感觉。
万佳乐与他耳鬓厮磨,鼻尖沾满了薄荷凉的香气。
心脏滚烫起来,意识滚烫起来,一同被他唇瓣触碰过的地方也都翻滚了起来。
沈泊言的吻炽烈而霸道,就连心口上那颗毫不起眼的小痣都没能放过。
他抬起头,万佳乐便能看透那双黑眸里风雨欲来的情.欲。
她情愿被攻城略地,也甘愿束手就擒。
沈泊言矜持又大胆,不会说什么调.情的dirty talk,但又勇于探索秘境。
某个瞬间,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神经传入脑海,女生的眼角不自觉划过一颗泪,葱白的指尖也随即紧紧扣住了少年削薄的脊背。
太多复杂的情绪积攒,在浮沉和跌宕中失了理智。
一人为轴,一人悬空。
沈泊言敏感体质,背部被她的指甲划出两道血痕。
他照完镜子便贴在万佳乐的耳边,委屈巴巴地控诉她的跋扈,偏要给他留下点什么痕迹。
万佳乐翻个白眼给他。
“霸道又刻薄。”
沈泊言如是评价。
他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到床边,将枕头垫在万佳乐脖子后面,瞧见她累得表情蔫蔫,将她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但是怎么办嘛,你这个样子永远让我着迷。”
说完便又亲上去。
他很会审时度势,知道‘事后情话’和纯洁的亲昵,似乎比‘事后烟’更受用。
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谈论起第一次对对方的印象,沈泊言直接抛出一个颇为中二的形容词——
——狂拽酷炫吊炸天。
配着他学得四不像的方言口音和夸张的表情,万佳乐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你迟早要因为你的嘴巴挨打。”
窗外日头正好,树荫翠绿,鸟鸣啾啾。
沈泊言偏着脸看女生,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白皙透亮的面颊上,折射出好看的弧度。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万佳乐想了想,自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沈泊言,大概是是高一转学没多久。
人人只知道他模样好学习好,可她却比这些更早见识了他的个性。
很欠儿的一个男孩子,但也是很特别的一个男孩子。
万嘉宝是万佳乐后妈的儿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讽刺的是,这个弟弟也就比她小两个月。
而更讽刺的是,她爸出轨得很彻底,从和万佳乐妈妈结婚前就开始了。
所以她还有个比她大的姐姐,叫万佳好。
万松臻托人找关系把宝贝儿子送进了北京的一所职高,万嘉宝凭着副好皮囊找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仗义却没脑子,听了耳边风就去巷子里堵了万佳乐。
万佳乐其实并不把那女生放在眼里,可女生骂得实在难听,那她也不介意替人家爸妈教做人。
只是等她背着书包从巷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沈泊言站在那儿。
男生一手插着兜,一手撑着自行车车把,姿势和电视里播的青春偶像剧男主无差。
他看上去面色挺平和,但眼神里复杂的情绪都够写一篇八百字的大作文来分析。
两人对立站了不知道多久,微风吹得校服膨起又落下。
万佳乐抬手指勾回了不听话的碎发,率先迈步离开,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却蓦地笑了下,仍不太放在心上。
第二次再见面是在校医室。
万佳乐去找老师拿药,上楼时远远就看见了沈泊言在打电话。
少年松形鹤骨,路过转角时气息泠然。
然而他的手机却没有维持住人设,像个老人机,声音大到漏音。
万佳乐也因此听清了他和他朋友讨论关于她的大部分对话。
对方夸自己。
沈泊言却哂笑着说:“看人不能看表面。”
对方又是长篇大论一通输出。
沈泊言顿了顿,语气懒散道:“珍爱生命,远离万……”
后面的话没讲完,因为他回了下头,也因为他回头的时候刚好和万佳乐对视上。
他挺快就挂了电话,动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讲坏话被抓包,尴尬得只有沈泊言一个人。
万佳乐才不尴尬。
不但不尴尬,她甚至是想笑,想做个挑衅的表情。
可小腹上被碾压似的疼痛让她做不出什么复杂的神情,于是眼神在他身上转上一圈,而后唇角下压,这幅要笑没笑的样子,让人恼火。
校医老师去库房拿药,留下两个人相对而坐。
万佳乐坐在床上,沈泊言坐在沙发上。
空调呼呼吹着冷风,万佳乐却在不断地冒汗。
她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虚弱和疲惫都显而易见,耐看的脸上泛着惨淡的白。
她很瘦,细长的脖颈扭着,望向窗外成片的绿荫。
在虫鸟鸣叫不休的午间,终于忍不住冷着嗓子问他:“同学,你刚刚说,珍爱生命,远离什么?”
沈泊言背靠沙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闻言才抬起头微微睨她一眼,道:“抱歉。”
可语气很难不说是敷衍。
万佳乐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忽然间笑得有些凉薄:“要道歉就好好道,装什么呢?”
沈泊言因为这句“半撕破脸”的话而盯着她,目光直白不收敛。
万佳乐也在逼视,两个人就这样默认玩起了幼稚小游戏,仿佛谁先移开目光就输了。
老师回来时从他们视线之间穿过,两人同时收回了视线,打个平局。
直到分别也都没再看对方一眼。
万佳乐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第二天课间操回来,课桌的抽屉里就被放了一大包旺仔牛奶糖和一朵玫瑰花。
花是从学校小花园摘的,好好的红玫瑰瓣被涂上了绿色。
红和绿两种对色叠加,整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棕黄色。
万佳乐拿起来看,花瓣没干透,摸了她一手的水彩,湿巾还擦不掉。
饶是看穿了一切把戏的她,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同桌凑过来说是沈泊言放的。
万佳乐毫不惊讶:“我知道。”
同桌一脸八卦:“他是在追你吗?”
“没有。”万佳乐用纸巾擦了手,把东西扔回课桌里,冷哼一声,“用这种丑东西追人他不怕被揍吗?”
嘴上不饶人,但心里清楚‘黄玫瑰’的意思。
很难评,又姑且算是勉强过关的道歉。
万佳乐本不想笑的,可那天窗外的阳光实在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心里阴翳的地方似乎开始变得亮堂起来。
那个时候万佳乐十几岁,锋芒毕露,无所顾忌。
可二十几岁的她,被毒打后学到的一课便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耳机里放着歌曲,生拉硬拽地将万佳乐的思绪扯回了现实。
北京又一次下了雪。
料峭寒意,朔风狂舞。
家门口地上放了一个快递文件,万佳乐拆开发现是褚心水邮给她的纸质版结婚请柬。
手机大概是下午上课时调成了静音忘记改回来,此时里头一串儿的未读消息,分别来自褚心水和周冕。
万佳乐立刻回复一个表情。
褚心水似乎正在看手机,瞬间将电话拨了过来,兜头将她教训了一通:“我联系不上你我都急疯了,再过十分钟你要是还没回我,我就该去找你了。”
说完又试探问:“没出什么事儿吧?”
万佳乐笑了笑:“当然没有。”
报喜不报忧是她上高中以后学会的第一课,从前是对奶奶,现如今是对所有亲密的人。
于是傍晚发生的闹剧她一句没讲,只说了和沈泊言的重逢。
褚心水愣了愣,声音冲破天际地拔高:“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怪你了啊姐妹,快讲讲,老情人见面什么感受?”
万佳乐对‘老情人’三个字不甚满意,但也没过度纠结,如实说:“他现在……很成熟,很稳重,很仗义……”
几乎用上了她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词汇。
可一想到分别时他最后的那句话和那种语气,还是难免有些情绪。于是说完优点,便又补上一句:“嗯,嘴巴也还是欠得要死。”
褚心水听完好友的话,笑起来没停:“他是不是阴阳怪气你了?”
阴阳怪气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捅刀子的实话就是了。
万佳乐面子挂不住,脱了大衣扑在床上开始大放厥词:“要是再让我碰到他,高低得教他做人。”
褚心水不信:“真的?”
“当然。”
“别怂。”
“绝不。”
褚心水默了默,将话题带走:“我婚礼你要是不想当伴娘就不当,但是至少是要来参加的吧。”
万佳乐给了肯定的答复,低身从橱子里翻出一张‘前男友’面膜贴好。
从前参加活动的经验告诉她,皮肤上的‘临时抱佛脚’效果远不如‘循序渐进’。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挂电话之前,褚心水甩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哦对了,忘了说了,我的婚礼沈泊言会去,你刚自己也说了绝对不怂,所以,风里雨里,我在酒店等你。”
“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大展身手,我等着看你怎么教他做人。”
万佳乐闻言,发挥了有史以来最自然的一次演技——‘垂死病中惊坐起’。
昂贵的面膜被震掉了一半。
原来刚说了那么多是在这儿等着呢。
万佳乐危险地眯了眯眼:“好样的啊褚心水。”
电话那头发出一串儿“哈哈哈哈哈”的笑声,随即飞快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