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迷途不返

山谷周遭暗得出奇,丹炉中幽绿的光晕明明灭灭,眼前的情状虽然诡异,但易泠歌没有一丝惧怕。

她微妙地生出直觉,她也许正在接近千年前,蜉蝣族覆灭的真相。

那魂影的主人曾魂飞魄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缝合了无数蜉蝣的残魂,以残破之身,强留在这世间。

她走近一步,问的话中带着些天真:“你说要我助你,我能帮你什么?那个引我来的人呢?”

“没有人引你来,是你心底虚妄的执念。你注定,今时今日,会见到我。”那魂影在丹炉中舒展着身子,身形徐徐变得清晰,她说话时略有些吃力:“拿到,素衣,我们会再相见的。”

“你在搪塞我。”易泠歌不满于魂影的答案,但忍不住要问从来不敢提及的问题:“你还要在鼎中待多久?要帮你出来吗?为什么它们都成了这样,我却能化形修炼?”

得到的回答只是避重就轻,魂影的语声中有着些微的慈爱:“好孩子,你生来不凡啊。可不要像当年一样,将素衣拱手于他人哦。”

易泠歌心下一凛,这魂影困于丹炉中,却能知晓多年前她在昆仑宫做的事?

目光再度投向丹炉,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她已经知道了它的名字。

聚魂鼎。

她从前靠灵器傍身,初初摸索学习炼器时,翻过不少古旧的图谱,聚魂鼎正是谱中的一件神品灵器,能从天地间收集魂飞魄散之人残存的魂魄。

光是聚一点点的魂,便至少要耗上数百年的光阴。起死回生,自古都是逆天而行。况且聚魂鼎,须得用灵力和鲜血供养,如此长年累月的损耗,是神都挡不住。

能经得起蜉蝣全族的魂魄供养的人,唯有上一任的神女。

她的思绪微微偏离,洛清知不远千里来到荒城,是要寻聚魂鼎?他竟然真的想复活亲手杀死的傅楚衣不成?

可她已然重归人世,被他招魂,岂不是功亏一篑。

易泠歌不死心,执拗地盯着残魂,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留给日后吧。你今日的使命只有,大开杀戒。”

幽绿的色泽延伸得极广,流转着充盈了整座丹炉,魂影的中心猝然爆发出极其夺目的光彩,只一晃神,那魂影已经没了踪影。

只有丹炉犹在,印证那不是她离奇的黄粱一梦。

易泠歌目不转睛地盯着聚魂鼎,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笛。她还不知,祸根将至。

谷中雾气散去,天际透出一点亮光,她的神智尚未归位,麻木地张望,愕然发觉自己身处腾腾杀气之中。

远处的地面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残肢,五脏六腑淌了一地,黑压压的一群人踩在尸体上恶斗着,手起刀落,杀得红了眼。

可她明明没有听到一点声响。

“天亮了!聚魂鼎出现了!”一个马面妖激动地大叫,一刀砍翻了正在缠斗的人。

“怎么有个小丫头在鼎旁边,这么鲜嫩,也想要聚魂鼎?让我吃了补补吧!”

仙门修炼者称逆天之术是邪道,寻常不会参与。

因而来争抢聚魂鼎的,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沉浸于杀戮的人群终于看见了突兀出现的姑娘。打斗暂歇,他们的眼神嗜血,露骨地盯着她。

易泠歌的喉咙发干,重生以来,她第一次产生强烈的直面死亡的感受。

“我不想要抢鼎!”她惊叫一声,窜逃出几步,但是不知何时四方起了重重的瘴气,困住了山谷里的一切。

马面妖肩扛大刀,扯着嗓子喊:“口是心非,不想要你来这里干什么?奇了怪了,夜间我也没见到你啊,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她没有遁符,要是想跑更显心虚,于是干嚎着哭诉:“我前几日被奸人掳掠带来,那人想找个丫鬟,一路伺候他。他现在都不知道死在哪儿了,我的命好苦啊!”

剑拔弩张时,长着一张无害小脸的姑娘居然嚎啕大哭,纵是凶神恶煞,也没能料到这阵仗。

照理说,敢来寻鼎的人,绝非泛泛,但易泠歌境界低微,属实看不出过人之处。

她艰难地挤出几颗泪珠,琢磨扮蠢的可行性,可一个极有煽动性的女声响起:“别信她!她是昆仑宫弟子,自诩正道,居然跑来跟我们抢!”

易泠歌眯着眼瞧去,说话人竟是和她在试炼中结了大梁子的方若潇,此刻眸光狠辣地看着她。

“昆仑宫还要和我们抢东西?岂有此理!”门派的名声响亮,加之方若潇本就擅蛊惑人心,三言两语引得其余人团结起来。

“都是屁话,昆仑宫算什么!”易泠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再要说下去时,衣袖忽然不安地颤动起来,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语。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方若潇,鞭子如游龙般卷过,捏在手中把玩道:“传音螺?是有情郎与你传信?”

“可能,那绑我的人,还活着?”她胡说八道起来。

鞭子又缠上她的手腕,倒刺扎得她生疼,方若潇笑得妩媚:“不如,让他来救你。”

易泠歌黑漆漆的眸子里,炸开一颗狡黠的火花,说:“你当真希望我找他来?”

传音螺的另一端,正是洛清知在寻她。他昨夜安睡,醒来时惊觉该老实抄书的小师妹音讯全无。

还有一人不请自来。

“你来做什么?”

“我在她身上贴了追踪符。”谭纾眉目淡然,手心扬着一张明黄色符箓,说:“你不用瞪我,你自以为举世无双,可带来这种地方,会害死她的。”

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洛清知的面色晦暗不明,良久,开口问:“她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可我不许你复活傅楚衣。”谭纾高昂着头,话语里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洛清知冷笑一声,越过她很快就没了踪影。

谭纾没有追出去,垂眸轻叹:“你可别后悔。”

烈焰舔舐着符箓,化为灰烬。

洛清知飞至空中,正想不惜代价催动神识寻人,恰巧传音螺有了动静。

“师兄。”易泠歌的声音听起来很缥缈,“带上剑来。”

山谷中,血腥味弥漫得更甚。

“围攻我一人就能得到鼎吗?”易泠歌掩嘴轻笑,手掌贴住聚魂鼎,“请诸君各凭本事,想合力杀我,我就毁了这鼎!”

方若潇在内的几人气急,飞身扑过来,然而鼎的外围如有结界,一道青光激射,将他们拍开老远。

“聚魂鼎,是在护着她?”马面妖喃喃自语,下一瞬提刀再砍,“那就打!活着的人,才能得到神品!”

山谷化为炼狱,古树和原野都被铺天盖地的血迹侵蚀。

人要杀我,我就该杀回去。易泠歌默默地念了声,盘腿坐下,吹响笛音。

笛声如泣如诉,浸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再不要坐以待毙。

洛清知疾驰而来时,哀鸿遍野,安静坐在中央的小师妹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见他一来,她手一扬扔下玉笛,委屈道:“洛师兄,他们都打我,还想杀我,我是快死了吗?”

亲眼见过她狠辣出手的妖鬼们:……

闻言,洛清知素来清冷的眸子里缓缓流转起妖冶的紫色,全身的戾气更盛。

方若潇勉力撑住身子,面白如纸:“又是你。”

洛清知拦在鼎前,长剑出鞘,话声冰冷:“要命,还是要鼎?”

“呀,他是神族吧!”一只眼尖的鬼叫嚷起来:“我们齐心协力杀了他,神骨为祭,妙哉!”

“想杀我?”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清浅:“痴人说梦。”

“黄毛小儿懂什么!”震天的咆哮声齐齐响起,马面妖不满他的说辞:“你神族生来能享寿与天齐,然我妖族,还有鬼族,都饱受欺压。你来这里做什么?神族还有无法复活的人?真是可笑——”

剑光迸发,泛着凛凛寒意的银白色冲天而起,刹那间,马面妖身首分离。

“命和鼎,一并留在这里吧。”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易泠歌第二次见到他的原身,是一只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大鹏鸟。

海水倒灌,腥风血雨,漫漫的黑夜正在一点点吞噬曙光。

乾坤袋里滚烫得刺骨,也许是周遭的邪念太旺盛,消停多日的恶灵内丹颤动着,似是在贪婪的吸纳天地间的恶念。

而处在高空的洛清知,似乎就是最大的来源。

她晃了神,这内丹她还没来得及去想炼化的方式,如今蓬勃滋长,不会又孕育出一个恶灵来吧?

有只妖声东击西,拼死提着刀向她冲过来。

她观察着洛清知的动向,不闪不避,受了重重一击,吐出一口血来,那鬼被剑光撕裂。

她姿态柔弱:“师兄,我没关系,可能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就不累。这一掌,还受得住。”

她确信洛清知能看清这一击,她要激起他全部的杀意。

进展如她所愿,那魂影指引她,三千魂魄,蜉蝣族兴。

这是一条不可回头的歧路,但她这一生,本来也不能再走回大道。

她愿意为复族试一试,她不想再孤独地活在世间,没有一个能够与她说话的亲族。

“洛清知,你该停手了。”

一句话振聋发聩,逼人的威压破空而来,天地间的狂风静止,却压得她有跪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