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骨哨
握住她手腕的修长手指倏地松开,段骁脸色霎地苍白,“是我?”
段骁像是做错事的少年般,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忽然此时一阵风吹过,墨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金丝流转,整个人忽地笼上一层寂寥。
楚清阮却只觉得好笑,“王爷您是不开心了吗?可这些庄丁,他们明明只是尽职地守护庄子,却要被您的人这样威胁,王爷嘴上说着喜欢妾身,可妾对您来说,不过是那掌中雀、笼中鸟,您开心的时候逗上一逗,不开心了就像这庄丁一样,说杀掉便可以随时杀掉。”
话说出口,楚清阮只觉一阵爽快,事到如今她终于想明白了,段骁想要如何对她,她说了从来都不算,她小心翼翼的虚与委蛇和肆无忌惮的畅所欲言,又有什么区别。
有些话,早些说清,也许她反而能知道段骁的真实目的。
段骁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瞬间绷紧,似是遭受当头一击般愣在原地。
季朔看着段骁突然沉滞的气质,暗道一声不好,王爷这是又想打人了。
却不想段骁沉默片刻,指尖蜷了又紧,脸庞惨白,“你没有说错……”
嗓音依旧清清冷冷,尾音却带着颤。
上一世的他,想必就是这么看楚清阮的。他认为她给他下药算计他,只当她是个心机深沉一门心思攀附权贵的势利女子,他任由裴华卿针对她、折磨她,他明知道裴华卿所言大多不实,从始至终却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只想看她能撑多久,却从没考虑过,她也会撑不下去。
段骁双手紧握到指节泛白、青筋凸起。
可是,他早已后悔了。
段骁向着楚清阮,缓缓上前一步,“我确实从来没把旁人的性命感受放在心里,他们是死是活,是喜是悲与我何干?甚至,我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楚清阮神情淡淡,似是不信,又似是早知如此。
段骁如玉石般精致的脸庞泛着淡淡苍白,嗓音低沉冷冽,“阮阮,我的命就在这儿,你可以随时来取。”
楚清阮却敛了敛眉,漫不经心地回道:“我要您的命做什么。”
她不在乎段骁的命,她也不在乎他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她只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而已。
段骁唇边渐渐漫开一抹苦涩,若是她记起上一世的事,只怕第一件事便是要了他的命。
段骁从怀中掏出一只银白色的口哨,拉过她的右手,珍而又重地放在她手心。
“王爷!”一旁的季阙瞬间目眦尽裂,高声叫道。
楚清阮好奇地看向手中小巧的哨子,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她都从未见过,甚至从段骁怀中掏出、在她手心也放了好一阵,仍然透着阵阵寒意。
段骁没有理会季阙的阻止,轻声向她解释道:“这是骨哨。”
“骨哨?”楚清阮不解地抬起头,“是牛骨,还是猪骨?”
段骁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格外认真地说道:“阮阮,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楚清阮有些错愕地蹙了蹙眉,段骁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送她一只哨子,她把哨子放到嘴边,好奇地正想试着吹响,却被段骁一把按住,“现在不要吹。”
楚清阮不解地眨了眨眼。
段骁冷峻的脸庞格外严肃:“阮阮,只要你吹响这枚骨哨,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有暗卫前来护你周全,暗卫认哨不认人,你只要拿着这枚哨子,即使是我也动不了你分毫。”
段骁嗓音低沉微哑,神情专注而又认真,楚清阮一时间忍不住要相信,这真的是支可以召出暗卫的骨哨,可是很快,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段骁拿出这枚哨子,应当只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并不是在玩弄她,可是,寻常人家表心意的时候要么送金银要么送地契,唯独段骁,只拿一枚哨子敷衍她。
说明在他看来,她只值一枚哨子。
不过至少段骁是用东西糊弄她,而不是直接动怒。
上次在街上,她说了她认为是讨好的话,段骁听了却不喜,今日她说了她认为是冒犯的话,他听完却丢给她一只哨子。
当真是喜怒无常。
楚清阮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劳神去想,只福了福身,道:“多谢王爷。”
见她收下,段骁再次肃声叮嘱道:“切记,千万不要丢失或者损坏。”
大概是对方语气太过严肃,楚清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妾身回去就用项链把这骨哨穿起来戴在颈间,定不让王爷的心意有半分损毁。”
段骁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将方才被踢倒在地的几名护卫庄丁扶了起来,又把从季阙那儿拿来的银子递给几人,最后退后一步,躬身道:“是本王对不起几位,这些银子权当补偿。”
那几名庄丁自然是连声道谢,口称惶恐。
楚清阮远远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此刻的段骁,虽然神情冷峻,但举止有度,倒真像是矜贵清冷的雍容王爷。
“阮夫人,”季阙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看向段骁的目光,“你可知王爷面对陛下时,也只是躬身行礼而已,你可知那骨哨是陛下为了保护王爷安全特意所赠,整个乾国也只有两只而已。”
主仆的本分让他只能在一旁苦苦忍耐,而不能冲出去制止王爷,可是这枚骨哨是掺了多名暗卫的骨粉,以秘法制成,只需轻轻一吹暗卫便会感应,极为珍贵。
楚清阮静静看着一脸愤慨的季阙,脸色淡然冷漠,段骁不过是对庄丁行礼道歉了而已,难道段骁面对陛下行的礼,就不能对着庄丁行了?
段骁纵容手下,本就该对人道歉,他不过是做了普通人该做之事,凭什么便要让人感恩戴德。
至于那只哨子……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被放在心口的骨哨,唯有一股凉意袭来,她还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哨子只要一吹响,就会有人出现。毕竟若是太吵或者太远,怕是连哨声都听不到。
另一边,那庄丁虽然没有被剑指着,态度却比方才恭敬了许多,弓着身子赔笑道:“王爷,这边请。”
楚清阮这才发现,这庄子虽在城外,修的倒还算精致,院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个乌木牌匾,上面写着“蒋园”二字,楚清阮心中明白过来,原来就连这庄子都是蒋家的。
“王、王爷,不知您今日找戚姨娘是有什么事吗?”那庄丁问完这番话,脸上的汗水滚滚而下,明显是忐忑到了极点,却仍旧问了出来。
楚清阮心神微动,上前答道:“是我思念娘亲,王爷才陪我来此。”
那庄丁眼睛瞬间一亮,兴奋道:“难道您就是五小姐?戚姨娘的女儿?”
楚清阮微微颔首,“是我。”
那庄丁脚步倏然一顿,转过身对着她咣当一下跪了下去,凄声道:“小姐,求您救救戚姨娘吧!”
楚清阮心中瞬间一沉,一把扶起庄丁,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庄丁已然是满头大汗,“五小姐您,您在城里发生的事,没多久便传到了庄子上,就在前两日夫人还专门派人将这件事,绘声绘色地讲给老大人和老夫人听。”
楚清阮冷笑一声,哪怕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仍是问道:“我在城里发生的什么事?”
庄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段骁,迟疑道:“就是说您行为不检点得罪了瑞王殿下,害得老爷这些时日在朝中都抬不起头来,甚至被刻意针对。”
旁边一直沉默的段骁突然开口:“我绝对没有授意属官针对你父亲。”
楚清阮闻言勾了勾唇,一双杏眸如秋水般盈盈,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王爷,楚望儒卖女求荣,放任蒋氏肆意欺辱亲女,妾身哪里还会在乎他,您若是当真能让他做不成官,甚至杀了他,倒也算帮妾身和阿娘报仇了。”
段骁瞬间抿紧了唇,丝丝缕缕的不安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楚望儒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却依旧这般憎恨,若是有朝一日她记起了上一世的事,又会有多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