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愤懑
段骁喉头滚了滚,艰难地应道:“好,我记下了。”他定会让楚望儒后悔这般对待阮阮,就像他此刻这般后悔一样。
楚清阮的注意力却已全然放在了那庄丁身上,“这位大哥请你接着说,祖父祖母知道我做的事后,可是对阿娘做了什么?”
那庄丁顿时如倒葫芦一般全都说了出来:“老夫人本就对戚姨娘心存不满,平日里便是动辄打骂,这下更是找到由头直接把人关在了柴房里,算起来已经快三日水米未尽了。”
什么?
楚清阮似被晴天霹雳击中,膝盖一软就要跌倒在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牢牢拖住。
她没有心思回头,对着庄丁急声问道:“这位大哥贵姓?”
那庄丁挠了挠头道:“小的黄三,不过是这庄子上的护卫而已,小姐不必如此。”
楚清阮声音愈发急,“黄大哥,你能带我去见阿娘吗?”
“自然,小姐这边请。”黄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平日里戚姨娘虽然自顾不暇但是对俺们一干护卫都极好,俺也不想见到好人没有好报。”
“多谢黄大哥。”楚清阮一番话说完,眼底已然隐有泪光闪烁。
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这蒋园确实是个好庄子,不仅背靠京都城外的西山,山风凉爽,庄内园林设计也独具匠心,一步一景花香四溢,可惜楚清阮此时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庄丁侍女都对他们一行人侧目相望,楚清阮眼尖地发现有人仓皇跑走,想必是去通风报信了。
一行人走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碧草游廊,已然看不到下人的身影,应是走到了偏僻处。
“五小姐,到了!”黄三指着角落处一间低矮破旧的柴房,声音兴奋急促,“戚姨娘就被关在那里面!”
这屋子看上去就十分不牢固,外面的墙皮早已脱落,墙上凹凸不平,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走来就连那门板似乎都摇摇欲坠,
段骁看了眼门板上的木锁,冷声吩咐:“踹门。”
“是。”
季阙提剑上前,一脚踹在门板上,本就破败不堪的木板“当”的一声四分五裂,碎裂的瞬间似乎整间屋子都抖了一抖。
在门板碎裂的瞬间,楚清阮便已焦急难耐地冲了进去,阳光自身后倾泻而入,照出空中四散飘荡的尘埃,一股腐坏的味道瞬间钻入鼻中。
其余人此时也跟了进来,黄三在一旁说道:“这屋子说是柴房却早已废弃,也不知空置了多久,俺亲眼见着他们把戚姨娘关在这里面的!”
楚清阮环顾一圈,一眼发现角落里蜷缩着的瘦弱身影,她快跑着冲过去将人抱在怀中,那人哪怕双目紧闭却仍能看出清秀婉约的面容,正是戚雨宜!
“阿娘!”楚清阮近乎撕心裂肺地唤道,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慌,“阿娘,阿娘,您醒醒!”
戚雨宜双目紧闭,嘴唇干涸,向来温和的脸庞此时泛着不健康的青色,对楚清阮的连连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楚清阮紧紧抱住戚雨宜单薄的身躯,剧烈的痛苦连同深埋已久的委屈愤懑一同刺破她最后一层防线,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滴落下来。
段骁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戚雨宜鼻息,温声安慰道:“阮阮别急,令堂仍有鼻息,想来只是晕了过去。”
他对着后面吩咐:“拿水袋来。”
季阙应道:“是。”
段骁手下兵士极为训练有素,平日出行腰间都会挎有水袋以备不时之需。
“来,喂你娘亲喝些水。”段骁接过水袋,递到她面前。
“多谢王爷。”楚清阮感激地看了眼段骁,哽咽着接过水袋,她尽量镇定地将戚雨宜身子靠在自己身前,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段骁皱了皱眉,上前帮忙掰开戚雨宜嘴唇,将水一点一点小心地倒进去。
楚清阮目光紧紧地盯着怀中女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动静,甚至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就在她心中微弱的火苗即将熄灭时,身前靠着的身躯似乎动了动。
“咳咳。”戚雨宜猛地咳嗽两声,终于在她关切的目光中睁开了眼。
“阿娘!”
“阮儿……”戚雨宜虚弱地开口,眼神却有些许涣散。
“阿娘,您终于醒了。”楚清阮瞬间喜极而泣,清透杏眸里跃动着欣喜的水光。
“我是死了吗,不然怎么会见到我的阮儿……”
“娘,娘!”楚清阮紧紧抱住戚雨宜,一时间泣不成声。
段骁抿紧了唇站在一旁,内心的自责和愧疚几乎要把他击垮。
上一世,楚清阮无数次苦苦哀求想要去探望阿娘,每一次、每一回,都被他冷言拒绝。
直到今日,他终于清楚地知道,戚雨宜在楚家是怎样艰难卑微的处境。可是上一世,直到死,他都没有放她和阿娘见上哪怕一面。
“娘在,娘在。”戚雨宜哪怕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却仍艰难地出声安慰她。
楚清阮此时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她调整姿势让戚雨宜尽可能轻松地靠在她胸前,转过头来对着段骁,无比认真地说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段骁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垂着眸双手负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心!”季阙突然高声提醒。
楚清阮闻声看向守在门口的季阙,目光却陡然猛震,她身侧整块的巨型窗扇“咯吱”一声,竟是从墙上掉落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只能将阿娘紧紧地护在身下,紧紧闭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门口却突然传来季阙近乎撕心裂肺的呼喊,“王爷!”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发生。
鼻尖却倏然窜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有液体滴落在她后背。
温热、粘稠。
楚清阮猛地回头,正对上段骁惨白的脸庞,和那因为虚弱而慢慢阖上的双眼。
男子唇角流淌的鲜红血迹,触目惊心。
“王爷!”季阙脚尖点地猛地快冲过来,一把接住已然陷入昏迷的段骁。
砸中段骁的窗扇静静躺在地上,已然裂成两半。
楚清阮大脑轰地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瞬间凝结,目光像是被牵引般凝在陷入昏迷的段骁身上。
脑海中却再次浮现些陌生画面。
她和一身穿华服的娇蛮女子一同站在假山下,那女子不知在同她说些什么,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并不愉快。
突然间,两人身后的假山上一块石头不知何时松动,竟对着两人直直滚落下来。
她正想跑开,却被那女子用力一推,摔倒在地,从天而降的石头正在此时,狠狠地砸中她后背。
明明是那女子推了她,明明是她受了重伤,她却被逼着给那蛮横嚣张的女子道歉。
鲜血、疼痛、愤懑。
满腔的怨恨不甘似要脱体而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站在那女子身边、逼她道歉的那个男子,那人神情冷戾容貌俊美,赫然便是眼前昏迷不醒的段骁。
楚清阮难受地扶住额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阮夫人,王爷他本就重伤未愈却强撑着陪您出门,现在更是为了救您而昏迷不醒。”季阙忍着怒气提醒,“您就算不感激,也无需这般敌视吧!”
季阙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楚清阮如梦初醒般将视线从段骁身上移开,方才一切如南柯一梦般了然无痕,甚至连方才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也丝毫想不起来。
唯有那深深的愤懑和满腔的怨恨,留了下来。
季阙没有说错,她也不知为何,明明段骁救了她,她却更加厌恶他。
楚清阮将戚雪宜轻轻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再起身时,眼底已是一片冷意。
“季大人,方才发生的事情你看的一清二楚,是王爷自己自愿扑过来,并不是我求的他,若是有一日你们王爷发起疯来执意要为我去死,难道我也要赔上一条命么?”
“你!”季阙长剑豁然出鞘,可剑尖始终不敢指向楚清阮,只能没有丝毫威胁地指着地面。
楚清阮看向倚靠在季阙怀中昏迷不醒的冷峻男子,段骁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尽数垂下,黑色的衣襟衬的脸色愈发苍白,唯独唇角鲜血,如白玉中的一点血色,清冷秾丽。
楚清阮缓缓伸出手,在段骁干涸的唇瓣上缓缓摩挲而过,最后在唇角处停下。
在季阙震惊的目光中,她用拇指一点一点,抹掉那鲜红的血迹。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不过命如草芥的浮萍,她不知道段骁为什么要扑过来救她,她知道她应该感谢他,可是看着段骁此刻模样,哪怕昏迷不醒却因为疼痛而难受地蹙着眉,她心中只有一阵畅快。
她甚至觉得,他伤的不够重。
远远不够让她心中那些莫名的仇恨因此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