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幻梦
切莫偷懒以过往的忆泡制作游戏,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将会遇见什么社死事件。
——林意
约莫千年前,匹诺康尼尚未蜚声银河,仅仅是个被家族接手不久,在边陲监狱上刚刚装潢的酒店,设施外表无比奢华,内里却百废俱兴。它也并未对外开放,只有家族自身的一些成员、研究者、测试人员入住。
我是受到隐夜鸫家系家主图尔度的邀请,以天才的学生、模拟宇宙项目的技术顾问身份前往的,签了五年的人才引进合同。
近处探究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林,你究竟从事过多少种职业?”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细分来说的话,应该有五百多种吧。”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种职业吗?”
我一脸正色:“当然,请务必不要怀疑智慧生物,特别是人类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忘了提,现在是愉快的赌场一日游后的第三天,我们在游荡的星舰上恢复了吃了喝,喝了睡的躺平状态。穷极无聊时,广播里播放了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匹诺康尼,于是聊着聊着正巧谈到了这样的话题。
砂金的表情控制得十分得体,但不经意间闪过的神色告诉我,他依旧有些怀疑,不过这并不重要。回归到匹诺康尼与入梦池的话题,我继续谈起了自己的经历。
当时被邀请前往的目的是,完善现实与梦境的链接装置,即所谓的,入梦池。
“入梦池?”
我向砂金解释:“是一个装有梦液的池子,通俗而言,也就像手机、游戏机那样,是登上网络、或者说是进入梦境的机器。”
“入梦的过程也很简单——人,躺下去在池中进入睡眠,将自身的意识权限开放,通过入梦池来连上梦境,进入梦境。”
入梦池的设计无需将大脑与外部设备直接链接,效果更好,难度也更高。开发技术横跨神经科学、信号处理、人机交互、应用心理等多个领域,研究人员们更是多种多样,千奇百怪,来自不同星系不同势力。
如我所言,使用者的操作实际上并不复杂,然而这是开发者们狂掉头发,熬夜无数换来的,背后都是一把辛酸泪。
依稀记得光是如何利用同一种液体来模拟出不同的气味,刺激人的嗅觉与味觉这一课题,就将众多年轻漂亮的帅哥美女们熬成了满脸沧桑,看透世事的秃顶中年人。若不是家族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待遇与氛围也算优渥,否则我想这个入梦池得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做出来。
黑塔在设计模拟宇宙的接入装置时无意提起过灵感来源,说,在她的故乡里,千百年前也有一群人提出过相似的,更为原始的概念,称作脑机接口,这些概念下涌现了不少有意思的影视游戏作品与创意理论。只是在技术腾飞前,那里的人们似乎更关注理论上的道德困境。
我那次被邀请,也是因为模拟宇宙与入梦池在概念与制作中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通过某种装置进入某个地方,差别则是一个是数据组成的虚拟世界,一个是由忆质组成的梦境。
“通俗来讲,我参与的研究是,梦境与现实的协同与非协同性——在必要的情况下非协同,比如梦境不能影响现实。”
大概是漫长的旅途确实太过无聊,砂金听着听着就将整个人面向我,一副生出兴趣的模样,犹如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您没有教授过相关的知识,所以我不太理解——影响?是......梦游吗?”
“倘若不用入梦池来入梦,确实会产生类似梦游的现象——但也不完全是。因为梦境发生在快速眼动期,梦游实际上是在深度睡眠。”
我尽量简洁地解释:“我们需要保证的是,一个人在梦境中行走,而现实里,他的意识不会牵动肢体。”
“这在早期是很难实现的,那时候入梦池也不叫入梦池,而是叫梦境-现实传输装置。最初设计的也不是池子,而是一张床。”
“一张床?”
“对,一张柔软舒适,适合入眠的大床。”
我当年见到这样朴素的装置设计的时候,陷入了长达十分钟的震惊,而后只想收拾行囊逃离这个离谱的世界。
他挑眉,高情商地作出评论:“这真是......意外得符合情理。”
“是啊。最初会在床头柜上会摆一坛气体梦液模拟嗅觉、味觉,配备环境音的音响模拟听觉,具有改变光照功能的眼罩模拟视觉——触觉太难实现了,最初实验的时候干脆没有模拟。”
“那要怎么保证入睡?”
“酒店会提供无副作用的安眠药。”
“好简单粗暴的方法啊。”
“是啊。”
未完全开发的传输装置远没有后续功能齐全,实验中经常会发生啼笑皆非的事情:像我第一次参与的内部测试,所有参与人员直挺挺地从装置中里站起来,如围城僵尸般追着周围清醒的研究员们到处乱跑。
想到这里,我就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绘声绘色地向砂金叙述当时的场景。
整个酒店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闭着眼睛伸着手臂,嘴里喃喃自语的客人,追着客人走的家族猎犬,与抱头鼠窜的研究员。
大抵是现实生活太过压抑,人是无法想象到自己在梦境中会究竟做出怎样的事情。
有呐喊着“哈哈,这么多钱,发财了发财了”,一鼓作气俯冲向大厅栏杆准备跳下去;
有念叨着“终于见到能后空翻的小猫咪了”,开始疯狂流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还有一群在地上躺平的,偶尔蠕动两下,阴暗扭曲爬行的......
我和同组成员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如鹌鹑,绞尽脑汁如何唤醒他们的同时,还得帮忙维护秩序的猎犬们一起拉住乱走的人,保证他们不会越过走廊栏杆直挺挺地摔下去,造成意外伤亡。
这场闹剧的最终解决措施是由总负责人提出的:在整个酒店循环播放起频率固定,尖锐刺耳的杂音。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到处晃悠的客人们醒是醒了,只是也耳鸣得不清。
说完这件趣事,林意咳了两声,笑着继续讲述:“保证不会影响现实是一方面,还有现实与梦的协同性。这方面需要研究很多......我想想,比如、利用现实中的感觉运动协变理论来加强人身处于梦境里的真实性。”
很好很好,又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砂金先是哂笑着己身的无知,自认为恬不知耻地追问:“那是什么理论?”
她没有传递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而是沉思了片刻。她说,涉及到抽象的理论知识,很容易讲的枯燥无味,所以最好得以具体的例子来说明。
“请稍等。”
她如同一条在砧板上扑腾的鱼,挣扎数下才从床铺上翻起,费力地直起上身,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如何举例。
与之交谈的节奏中,他似乎总是弱势的,无知那一方,砂金不知道林意的过去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他隐隐感觉,她眼里的他不过像个孩童。
他同样注视着林意,能够察觉她眉眼间的思索,唇角幅度的起伏。她颅顶的头发丝因睡太久而斜向翘了起来,表面浮着一条白茫茫的朦胧光带。
“哦哦!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林意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黝黑发亮的眼眸正对着,他从中望见了明明昧昧的无边银河,偏爱而无私地朝他展露着其中的小小一角。
她察觉了他的失神:“砂金?”
他后知后觉地回答:“嗯,我有在看。”
林意的神情与表现像在给学生上课般循循善诱。某种意义上,他也确实是她的学生。
她向目前唯一的学生提出了问题:“如果、你想与我握手,你现在会怎么行动?”
砂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林意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他试探性地伸出右手,在即将触碰到的距离前停滞。
“你会低下头,依靠视觉找到我的手的位置,并且伸出手。”
像是奖励那般,她同样伸出手覆上他的,虚虚地交叠着,携有着微凉的温度,“感知运动协变是指,你行动前所预期的,与期望行动后所感觉到的是一致的。”
这样的一致仅仅持续了片刻,她便松开了手。
“如何通过从现实传递的知觉与感知运动协变理论,让梦境中的人产生自己身处于某个地方的错觉、某件事正在真实发生的错觉。这也是我们的主要研究课题。”
“至于这些课题是具体如何解决的,这段讲起来时间可能太长了。”
她望了一眼悬挂的时钟,反驳了自己:“不过、好像我们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砂金瞥向自己放下后,刻意藏在膝侧,指尖微微抽动的右手,上面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他稍稍吐出一口气,抬手给她递上一杯水。
“嗯。不急,您可以慢慢讲。”
“好、我想想该怎么开头。”
林意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思索片刻,随即开始组织语言,“这个故事得从我遇见一位研究员说起。”
“她叫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