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议论
“嬷嬷!”卫素瑶跪在地上,作为一个文明人,说不惊慌是假的,因此她半真半假地扶起苏嬷嬷,摇撼着道,“嬷嬷您怎么了?啊!您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扎到针了呀!快!”她扭头,“快扶嬷嬷回去!”
苏嬷嬷疼得一抽一抽,脸色青白,眼皮裹住鱼眼珠子,虚望着卫素瑶,牙齿缝里漏出口齿不清的几句话,“贱人...我弄死你...”
卫素瑶立马缩回手,苏嬷嬷脑袋扑通落地,磕得她眼前画面震荡,直冒火星,眼白一翻,脑袋像个皮球滚到旁边,晕了过去。
众人围在一边,又想上去扶她,又不愿做第一个。
实在是平日里苏嬷嬷对她们太坏,她们惊慌的同时,都觉得解气,谁都不情愿施以援手。
卫素瑶扫了一遍众人,冷静道:“今日这事,大家都看见了,我缝鞋子不专心,嬷嬷要打我,我害怕得逃跑,嬷嬷在追赶中不小心摔倒在地,恰巧地上都是你们放的笸箩,笸箩里是针线,嬷嬷不幸压到上面,才致此惨状。”
大家静静听着,这时有个声音道:“阿瑶,明明是你...”
卫素瑶的心猛地悬起,她就怕这些女孩子不懂事,把她和沫兰告发出去,那可不就完了?因此她率先把这件事定性为意外,是苏嬷嬷老眼昏花自己不小心摔的,撇去自己和沫兰的职责。可偏偏跳出来个吟莲,卫素瑶怕她带偏舆论。
沫兰揽住吟莲,打断说:“吟莲,你的针线还在苏嬷嬷胸口。”
吟莲一噎,看着苏嬷嬷,是啊,那一排扎在她胸口的银针,针眼上牵着三色丝线,可不就是自己的针线么!她指着卫素瑶的手逐渐垂了下去。
沫兰捏捏她手臂,温声劝她,“苏嬷嬷平时怎么对我们,你都忘了?咱们中有几个没尝过她竹篾条的滋味?现今她不小心把自己弄伤,正可好好养病。”
吟莲一想也是,苏嬷嬷一走大快人心,便抿了唇,不再说什么。
卫素瑶悬着的心立即放下,看向沫兰,正与她视线一撞,感到几分默契。
卫素瑶心想,这姑娘好冰雪聪明,今天真是要谢谢她。
“沫兰,”这是卫素瑶第一次与她说话,“你看着这里,我去找何管事。”
沫兰对她绽了微笑,“放心吧。”
卫素瑶也不耽搁,径直就往外去。
出了门,到处都是红墙围着的过道,辨识度很低,但好在为了方便管理,她们住的地方离内务府很近,卫素瑶虽然不习惯踩花盆底,到底没走多久就到了。
一个小院子里,红木门窗,四檐如井,蓝袍太监门头戴红缨凉帽,进进出出,看起来是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脸,着实令人眼盲。
卫素瑶直往里间走,“何管事!何管事,出事啦!”
门口出来个瘦小个子的太监,拦住她问:“吵什么?烦死了,你找何公公有什么事?”
卫素瑶挑重点,“苏嬷嬷摔晕了!”
那太监张嘴“呀”一声,露出骇异神色,“等着!”匆忙往里跑。
何管事总算出来,伸了个懒腰,有些睡眼惺忪,“苏菱芬那婆子怎么啦?”
这懒洋洋一声婉转牵动,嗓音是又锐又扁的,像蹩脚二胡演奏者拉出的声音。
卫素瑶起了鸡皮疙瘩,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何凤来听完只是两根眉毛往上一抬,点点头,牙缝里“吃”一声,“我早说了,苏菱芬年纪这般大,火气又盛,性子急躁,压根没法教你们,福禄非要推荐她,嘿!这不应了我说的?”他拍拍手背。
卫素瑶一听有戏,这何管事竟不护着苏嬷嬷,连忙点头如捣蒜,“何公公,您看人眼光一流!苏嬷嬷对我们可凶了,动不动就要打人,今日之事不瞒您说,就是她来打我,才不小心摔的...”
何凤来哼了一声,“这婆子,又打人!”
他盯着卫素瑶,发现这宫女实在容色绝佳,娇俏姝丽,鼻子眼睛精巧如刻,苏菱芬连这样的都打,真是没脑子!
两人走到绣坊隔壁的屋中,十来个小宫女见到何凤来,怯怯行礼,姿势各一。
何凤来哼了一声,“婆子人呢?”
刚问完,就看见小宫女让出的缝隙中,地上正横躺着一个人,可不就是苏菱芬?
何凤来凑上前,手指虚虚探她鼻息,发现还活着,定了心,又露出几分不耐烦,之后往门外走去,喊了两个小太监,吩咐把人抬走送治。
“晦气!”他自己在屋中找了个凳子,拖出来后坐下,眼睛在宫女们脸上不断扫视,公鸭嗓一扯,“过来!都给我站好!下面我问你们问题,凡是知道一星半点的,通通都给我说出来,不准隐瞒,更不准胡说,听到没有!”
小宫女们齐齐点头应是。
接下来何凤来问了几个问题,诸如为什么苏嬷嬷好端端会摔倒,为什么好巧不巧胸口中针,那是谁的针?
大家答得和卫素瑶统一的口径一致,看起来就是个纯粹的意外。
何凤来见这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充满恐惧和懵懂,想来也没这胆量和他弄虚作假。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其实,就算弄虚作假又有什么关系?一桩意外,一个可有可无的婆子,简单处理,若弄复杂了才不好呢!
何凤来临去时,沉吟说:“既然苏嬷嬷出了意外,没法再教你们,接下来另有他人接替,你们乖乖在屋子里等着,不许闹,不许出去乱转。”
众人又都应是。
待何凤来一走,大家的第一反应竟都是欢欣雀跃。
“太好了苏嬷嬷不来了!”
“再也不用看她脸色了!”
大家嘻嘻哈哈,还有人把地上的笸箩往墙角一踢,“不用给那老不死的缝鞋子了!做那么多,不够她在阴间穿的!”
众人一阵哄笑。
笑过后,竟都看向卫素瑶,神色复杂。
卫素瑶道:“怎么了?”
有个小宫女道:“素瑶,你今天很不一样。”
卫素瑶心想,怎么不一样?难道是和原身不一样?
果然听见小宫女说:“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苏嬷嬷骂你打你,你都是一声不吭受着。”
卫素瑶为了显得她前后人设不那么割裂,给自己找了理由:“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被打多了,我也忍不了。”
可她想想原身的经历,却全然不是自己说的这么回事。
原身长得十分出众,站在这群小宫女中,打眼过去,最是娇艳夺目,惹得苏嬷嬷嫉妒发狂,经常找她茬,偏生原身又性格软弱,打骂不吭,苏嬷嬷便总是逮着她薅。
她这会肩膀还疼得火辣辣的,昨个儿手臂上挨了几下的痛感依然未褪去,浑身就没哪处是舒服的,走路腿没有力气,去内务府来回一趟就酸了,说话中气不足,她得用点喊的力道才能正常传播...跟以前的身体素质没法比。
她不由感慨,要不是她穿越过来爆发,原身恐怕会在沉默中灭亡?
宫里吃得很好,就跟自助餐似的,主食有杂粮粥、玉米面、米饭、窝窝头、馒头各种,甜点有奶酪、奶茶、银耳羹不等,菜色选择少,但是每天都会换花样。卫素瑶吃得很幸福,再也不用天天吃外卖。
但是其他人却并不怎么热衷吃,沫兰告诉她,吃得多容易肠胃胀气,在主子面前产生不好的气体,是种罪过。
说得卫素瑶讪讪的,嘴里的牛肉都不香了。
沫兰看了直笑,长眼弯成月牙,“你难得一回吃得香,不妨事的。”
卫素瑶心想,这可不是难得一回,她今后会一直吃这么香,啊,真的好爱吃肉,膳房做出来的菜充满锅气,她爱死,而且倒了太浪费了。
旁边窜出来一个圆脸小宫女,名叫万琉哈永秀,吃得嘴唇油润,手快如闪电,连夹几块牛肉在碗里,嘟哝说:“你们生得好,日后能伺候主子,所以顾忌这顾忌那,我就不一样了,今后多半安排到哪个宫里扫扫地,一年碰不到主子几回的,放多少个屁她也闻不见。”
说罢,大家都哈哈大笑,有几个差点喷出饭来。
永秀大咧咧不在意,“能吃是福,还不知道能吃几年呢!我三妈说宫里险恶,像我这种没长心眼的草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哩!趁我还有命就多吃点。”
大家又噤声了。
永秀抱歉地举起筷子,“对不住,说了扫兴话,不过我是说我自己,你们别往心里去。”
吟莲把筷子搁在碗上,傲然抬起小尖下巴,“那可不,你道人人像你一样不上进吗?我姐姐前年进宫,如今封了常在,我多少总胜过她些...”说着,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泛起两团红晕,低下头去。
大家也都没心思吃饭了,端着碗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她们中有多少人带着家里的期盼和心中的幻想进宫的?大家都是家里认真养大的女儿,难道真来做奴才吗?谁没有个当主子的梦!就算希望渺茫,可那个幸运儿怎么就不能是自己?
只是从不敢说,只能午夜梦回偷偷想一想,现下吟莲当众将这讳莫如深的野心揭了出来,大家不免都有些激动。
锦书缩着脖子,天真而老实,自言自语道:“可是这很难的吧,咱们又不是大选进来的。”
吟莲斜睨锦书,一脸轻蔑地哂笑说:“你是很难,但我生得好看,就不难,我姐姐还不如我呢,她都能当常在,我为何不可?再说,前头刚封的几位主子里,荣嫔惠嫔端嫔不都是包衣出身的,比咱们高贵多少?还不是仗着进宫早...”
吟莲说得滔滔不绝,嘴上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
沫兰急瞪吟莲:“少说两句吧!竟敢议论主子,仔细被外头听见,你该当何罪!”
吟莲拽开沫兰的手,鼻孔里嗤嗤出气,“你为什么老管我,你算老几。”
沫兰有点被气着了,赌气地往旁边一坐,背过身去,“好好好,那请你出去说,犯不着连累大家。”
卫素瑶一直津津有味瞧着几个小女孩聊天,他们大概都只有十五六岁,中学生的年纪,稚嫩,天真,脸上藏不住事,也就沫兰沉稳点。
卫素瑶实在掺和不进她们的话题,便一直喝甜汤旁观,就当看直播,直到沫兰好心劝说不被领情,她才打算出声当和事老,免得小姑娘们扯起头花,于是用筷子叮叮敲了三下碗沿:“行了行了,吟莲将来铁定是主子,我跟沫兰做你的一等宫女,端茶送水伺候你,永秀负责扫地,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别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