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拔刀

他只是轻轻一撇,卫素瑶却整个人都晃了晃,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袖子完全吸在手臂上了,低头一看,衣衫紧贴身体,湿透后显出个明显的轮廓。

曹寅顺着她的目光也意识到了尴尬处,移开目光,看着伞沿雨珠成线,“我只是觉得你该避一避雨。”

她拧了把袖子上的水,胡乱揩去脸上的水,“谢谢,我不需要。”

曹寅吸了吸鼻子,眉头皱起,漫看雨色的眼睛猛然盯住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身体逐渐靠近,后来近到几乎把脸贴到她额际,又俯首游弋到她颈窝。

卫素瑶往后退了一步,他便往前一步,卫素瑶骇然变色,又往后退一步,他也往前一步。

难道沫兰刚遇到那样的事,她也要遇上了吗?真是讽刺。可是这侍卫,身材轩举,神情机警,身后佩刀,她能抽出他的刀吗?她绝望地给予否定,她制不住他。

“你...”卫素瑶被步步逼退,背已经紧贴墙上,能感受到颤抖的背部肌肤摩擦粗糙墙面的触感,只是没想到墙是温热的。

“你,想干什么?”她向他喝道,“你走开!”

曹寅浑似没听见,抓了她手臂,放在鼻尖嗅闻。

卫素瑶使劲挣脱,也不知是自己太筋疲力尽,还是对方力道太大,她的挣脱毫无作用,手臂被捏得死死的。

“有人!”卫素瑶慌乱往旁一看,试图诈他。

但是曹寅不为所动,反而耸了耸肩,唇边勾起一丝笑,“能有什么人?下这么大雨,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出门。”顿了顿,发现好像把自己也说进去了,澄清道,“我奉召入宫,与你不同。”

说罢他往后退开些距离,含笑睨她。

卫素瑶觉得这笑诡异,像是猎人看猎物,好奇她会怎么逃,又知她绝逃不脱不出掌心,有种看戏似的笃定。卫素瑶心里摸不着边地慌,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我很热,就想淋雨,不用伞,谢谢。”卫素瑶对他福了一礼,十分礼貌,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然而对方只是挑了挑眉,兀自思忖事情,没说什么。

卫素瑶吸了口气转身便要走,忽听耳边鸣起一声尖锐声响,她还未抬脚,脖子前先多出一把银光锐闪的短刀,刀柄阴刻兽纹,兽眼镶翡翠,刀锋如削,点点水珠溅落其上,银光泫然。

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刀?

她腿软了。

面前这人好整以暇地手持刀柄,但握刀的手却骨节分明、青筋凸起,显然,以她微弱的力量绝难撼动。

卫素瑶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可不能做坏事。”

曹寅哼了一声,嗤笑反问:“是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姑娘你怎么满身血腥气?”

“想是你闻错了,”卫素瑶掩饰慌乱,“我衣上熏香,绝不会有腥气。”

“嘴硬。”

卫素瑶看了他一眼,他那眼神好像要把自己刺穿,她偏过头,故作羞赧,“来月事...也闻得出吗?这真是怪事。”

曹寅吸了吸鼻子,又凑近嗅闻,鼻尖碰到她发髻,卫素瑶躲闪不及,曹寅伸手,在她后脖颈处轻轻一抹,指腹上沾了一抹淡红,“是啊,这真是怪事,月事血会溅到后脖子?哈哈,奇了,奇了。”

卫素瑶心沉到底,放弃抵抗,后脑勺枕在墙上,在他刀下是一副凛然受死的表情,“戏弄我很好玩吗,要杀要剐请利落些,别婆婆妈妈。”

“杀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走,去慎刑司。”

卫素瑶一惊,还要去慎刑司?这不行。

她屏住不动,但由不得她做主。曹寅握刀的手环住她肩膀,刀锋依旧横在她脖子前,另一只手则稳稳撑伞,如此押她走。

卫素瑶心想,就这么被押送慎刑司么?那可是慎刑司,进去就脱层皮的地方。别说她抛尸有罪,就是清白之人进去也得上几遍刑才罢休。如果得知她犯案,惠嫔会救她还是把她当成弃子?康熙呢,康熙会不会救她?不,他难道为一个小宫女徇私?她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价值么!

退一步想,就算她逃过了,可宫里少一个人,慎刑司势必追查,沫兰逃得过吗?所以,不能去慎刑司,她要保证自动自由,这样还能争取生机。

她往后挣扎,死活不随曹寅走,两人生拉硬拽间,青油纸伞啪啦掉在地上,聒噪雨点砸在他们身上。曹寅一手得空,更有余力去对付她,很快又把她制在墙边。

卫素瑶哭腔大起,因淋着雨,是否有泪也分不清,她嚎啕道:“我不去!我犯了什么错!我不认识你,为什么你也要欺我?”

曹寅显然不想听她废话,卫素瑶一边往后缩身,一边哭喊:“我不过就是没行礼,好狠的主子,这就打我五十大板!打得我浑身是血,这还不够,叫我来淋雨,叫我伤口溃烂,这不是存心要我死吗?这不是存心要我死吗!死就死了,我自己撞墙,用不着你们一个个折辱我!”

头往前伸,做出要撞墙的样子。

曹寅听她哭得情真意切,手下不由一松。

“你刚才说什么?”他收刀入鞘,居高临下地站着。

一线线的银色的雨丝从他周身往下坠。

卫素瑶跌坐墙边,“我说我自己会撞墙,用不着你费心!”

“再往前,你主子对你做什么了?”

卫素瑶捂脸嚎啕:“打了我五十大板呜!”

曹寅弯腰拾起伞,蹲下身,伞低低地罩在他们上面,笼罩出一个湿漉漉的青色的小世界。

他伸手想碰一碰她,看她是否真的被打了,此举虽然有点不地道,但这丫头狡狯,眼珠一骨碌就是一套说辞,多半又是在骗他,否则刚才挣脱时怎么不见喊疼?

但他的手即将碰到她腰肢时,看到湿衣裹身,玲珑曲线毕现,那手终究还是往上,在她肩头轻轻一点,“对不住,你不要紧吧?”

卫素瑶肩头一缩,痛苦地“嘶”一声,“管你什么事,只求你别烦我了,你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我带你去换衣裳,拿些药,之后我就不烦你,保证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他凝视她,担忧和不忍都是真的,卫素瑶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刚才说话很像哄一个怕去医院的小孩子。

她不是小孩,但她的确需要干净衣服。

她擦了脸上雨水,“好,你去拿,我走不动路,在前面屋檐下等你。”

曹寅把她送回附近垂花门的檐下。

卫素瑶对他说:“再帮我拿顶伞。”

他应了。

“对了,你知道我穿多大衣裳?”

曹寅打量她身体,但很快移开目光。

“不如你拿两身衣服过来,一身依着我的尺寸,另一身往大一号拿,万一前面那身穿不下,可作备用。”

曹寅费解,“为什么不直接拿大一些的?”

卫素瑶道:“临死前,我想穿得合身好看。”

曹寅笑了,“行,去给你拿漂亮寿衣。”

他撑着青色油纸伞步入雨中,信步而走。

卫素瑶吁了一口气,在门槛上坐下,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她忽然想起这个背影是见过的,她还知道她认识他的,但是这会脑子胀,叫不出那名字。不过她去过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一个个排查就是。

是了,是在乾清宫见的他,他被明珠、徐乾学等人簇拥着进东暖阁,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介绍点心,是一样的狭长深浓的桃花眼,只是那天没有今天的水汽氤氲。

她心里盘算着,曹寅究竟信不信她的最新说辞,是否待会等来的不是他拿了衣服,而是带了一群慎刑司的人呢?

算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明天老馊肥肉失踪一定尽人皆知,上面派人来查,她和沫兰终究难逃一劫,该怎么应对才好?

她冒雨回到院内,发现雨好像比刚才小了一点,不再是劈头盖脸浇,雨丝淅沥,有了柔和之势。

绕到屋子后面,檐下沫兰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