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自圆其说的猜测，便让他的心不可控制地跳动起来。

曲衍森一边本能地听从沈潇茗的话、机械地切着牛排，一边思绪万千、晴雨交加。

他魂不守舍，一块牛排切得犹犹豫豫的，沈潇茗不耐烦地低吼：“你是要用牛排磨刀吗？”

曲衍森终于回过神来，迅速切好牛排，分给沈潇茗和艾米，自己却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沈潇茗似乎没把他当回事，继续跟艾米聊天。

餐厅的设计采纳层次丰富与极限主义的意大利风，每一块瓷砖都是纹理与色彩的盛宴，洗手间里点着与之相宜的香薰油。

曲衍森愣愣地站在镜子面前。

这样的场所让他望而却步，对沈潇茗来说却是常态。

他只是一处未经装饰的自然风光，沈潇茗有心看了一眼，修剪了一个灌木或一株花，并不代表她会常驻于此。

天和地连珠穆朗玛峰都连接不起来，何况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曲衍森洗了把脸，转身走出洗手间，却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男人体型高大，曲衍森撞得后退一步。

“Take care！”接着男人用英文说了一句：“没事，被人撞了一下。”

曲衍森意识到他在打电话，说了句“sorry”，就走了。

曲衍森准备回到餐桌，抬头便看到沈潇茗挂了电话，跟艾米说了句什么，又无奈地耸耸肩。

稍微再走近点，只听艾米问：“你真的打算一毕业就跟他订婚？”

曲衍森脚步一愣，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顷刻间崩塌。

他放缓脚步，想听沈潇茗的答案。

“只有他最合适。”

曲衍森脚步一缓，自嘲一笑。

原来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沈潇茗看他可能不是一处风景，而是如她所说——他只是沈潇茗一条随叫随到的狗，而且很幸运，他的主人对他比较上心。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Anna？”

那人刚好在曲衍森背后，他转头一看，居然是刚刚他撞到的男人。

艾米一看到男人，吐出一句英文，曲衍森听懂了：“说曹操曹操到。”

曲衍森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眼男人，他和Jeff同样具有白人的特征，但他混了一点中国血统，眉毛和眼睛是标准的剑眉星目。

而且男人的中文也很好：“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沈潇茗回以点头：“是挺巧的，你来纽约干什么？”

“我爸有资产在纽约，我过来看看。”

沈潇茗听完没什么表情，反而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曲衍森。

曲衍森低着头，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艾米接话道：“你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吗？”

男人婉拒：“不用了，我还有事，今天要失陪了。”

沈潇茗：“嗯，行。”

待人走后，艾米揶揄沈潇茗：“这是你第二次见Andrew吧？他来纽约应该提前和你说了吧？你们没有dating？”

沈潇茗对于这种第一天见面就可以dating的文化十分不理解：“说了，但是没有见的必要。”

艾米目光穿过沈潇茗，落在了后面的曲衍森身上：“啧啧，你带了个小帅哥过来，确实没有见的必要。”

曲衍森被点名，心思更沉，更激不起什么浪花。

沈潇茗见曲衍森如霜打的茄子，懒懒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何况沈潇茗是那种哪怕绝地也能反击的人，艾米笑问：“你明天要去你小叔叔家吧？”

“嗯。”

沈潇茗的小叔叔早就退出沈氏集团的内部竞争，其家却是沈潇茗可以短暂逃离的“世外桃源”，也因此，即便沈潇茗顶着长辈的责备，仍会拉着爷爷享受一处幽静。

“我们Anna啊，”艾米了解她外冷内热的性子，不禁冲她举杯，“总是比我想象的勇敢。”

沈潇茗与她碰杯，嫌弃道：“就比我大两岁，装什么老气横秋？”

艾米哈哈大笑，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翌日，沈潇茗难得起个大早，叫曲衍森提着昨天买的几套衣服上了出租车。

目的地是近郊区的一个小型庄园。

庄园欧式大门的两侧种了紫色的花卉，站在门边向里望去，里面是一个绮丽的世界——花卉背后一排绿油油的番茄苗未结果实，却让人感到一丝反差与归属，光鲜亮丽的大门背后是田园牧歌。

佣人顺着曲衍森的视线，说明：“这是先生种的番茄，但是一年要换一茬，因为怎么养都活不过冬天。”

曲衍森闻言，道：“应该是冻死的，可以搭一个塑料棚，防冻。”

佣人眼前一亮：“是吗？我跟先生说一下。”

走在前面的沈潇茗忽然停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少年眉浓面洁，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唯有抿起的唇，能从寡言的性子里寻从一丝情绪——

他在躲避。

从昨天回到住处，曲衍森的心情就过分寡淡，只有整理东西时才会上心，美其名曰假期快结束，不至于临期丢三落四。

越想到这，沈潇茗越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曲衍森尽量平复内心，假装无意地和佣人交谈，俨然把大小姐当空气。

沈潇茗：“……”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了，这呆子果然眼神不好。

走到庄园别墅门口，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打开了门：“潇茗来了？”

沈潇茗见到他，一改平常的生人勿近，笑容比平时深不少：“小叔叔！”她接着往里面看了一眼：“婶婶呢？”

“还在实验室，午饭前拆了才能回来。”

沈潇茗“哦”了一声，示意曲衍森把东西递过去。

曲衍森手忙脚乱地将礼品递给佣人，如第一次来沈家那般紧张，鼓足勇气打招呼：“叔叔好。”

沈皓雨对他笑着点点头：“你是曲衍森吧？我爸跟我介绍过你，今天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曲衍森被说得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沈爷爷的帮助，不然我不会有机会来京都。”

沈皓雨摆摆手：“别这么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你不知道，当年我的目标也是京都大学，只可惜差了几分。”

曲衍森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这时沈潇茗开口：“你那些花花草草的养一批死一批——他懂，让他教你养。”

刚刚佣人有提及，沈皓雨笑眯了眼睛，招呼着曲衍森往他的小菜园里走。

沈皓雨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他说：“潇茗第一次带男同学过来。”

曲衍森懵了：“我……也许是沈爷爷的缘故。”

对方却说：“于筠也受我的父亲资助，我与他同龄，可不会亲自邀请他来美国游玩。”

“游玩”这个词不准确，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曲衍森觉得自己完全是来为这位大小姐做苦力的。

可……又说不准。

大概是了解自家侄女的脾气，沈皓雨不愿她贴己的人误解：“潇茗从小无父无母，在我爸跟前长大，可她肩上的担子远比我们这几个成年人大，再加上她的生长环境，所以她对谁都是一副冷漠任性的样子。”

曲衍森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沈潇茗的父母，就连平日见到沈爷爷的时间有限，想来也正常，偌大的一个家，都要靠沈爷爷支撑，能给予沈潇茗的陪伴十分有限。

谈太多题外话了，沈皓雨扶额：“好了，年轻人，先拯救我这些濒死的小番茄吧。”

……

这一圈的植物基本上是冻伤问题，曲衍森教沈皓雨搭好暖棚，回到别墅内，已经将近饭点了。

曲衍森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年轻妇人正在和沈潇茗讲话，表情严肃：“今年过年还是来美国？你大叔堂叔堂婶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沈潇茗满不在乎：“随便他们。”

他直觉这是沈潇茗的婶婶，主动问好：“阿姨好。”

陶惠抬头看到他们：“是小曲吧？”

佣人上前汇报饭菜已备好，沈皓雨便招呼几人用饭。原以为这家人来了美国会被西式餐点渗透一二，没想到桌上的菜全是正统的中餐。

陶惠亲昵地沈潇茗夹菜，延续刚刚的话题：“你几个叔叔伯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爷爷能逃避一时，不能逃避一世。”沈皓雨附和妻子：“何况要堵住悠悠众口，爷爷要护着你，今年断不能由着你来了。”

夫妻俩志不在经商，赴美留学加入了有名的实验室，过着醉心学术的日子。沈皓雨作为沈家最小的儿子，对沈潇茗这个侄女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唯一不会认为沈老爷子的“掌上明珠”沈潇茗对他构成威胁的人。

这些道理，沈潇茗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忍爷爷高龄还要忧心自己的事，所以一到过年的家族“鸿门宴”就迫不及待地对外宣布，她要去美国的小叔叔家，而老爷子心疼孙女，当然会随孙女一同到美国。

那些狼子野心的儿子侄子，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沈潇茗喝着汤，淡淡地说：“爷爷已经这个年纪了，我不想他们搅乱爷爷的生活，如果要骂就骂我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任性不讲理。”

沈皓雨和陶惠深深地叹了口气。

曲衍森循声望向沈潇茗，少女的睫毛如欲要扑扇翅膀的蝴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倔强与悲伤。

他忽然想到艾米说的话“Anna总比我想象的勇敢”。

未婚夫这件事，沈潇茗是否也“身不由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