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生变

能让赵缨看清楚他自己的心,并不是件容易得事情。可当彼此之间最后一层薄纸被捅破时,灵徽却并没有如想象的那般豁然开朗。

或许是他们本就足够亲密,即使换了身份,也仍会少些悸动。又或许是围绕在晋阳城上空的迷雾未能吹散,她的心头仍有芥蒂。更或者是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背负的东西太多,所以儿女心思都会不堪其负。

灵徽转身,环住赵缨的腰。他的身上有晨露般干净的气息,有她熟悉又依恋的温热触感。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消耗了灵魂的怪物,对于感情冷漠而麻木,无论别人怎样待她掏心掏肺,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自己的目标和利益。

可只有在这个人身边,她会觉得平静,觉得安全,什么都可以不想不念。

赵缨俯身,迁就着这个拥抱。他的身量太高,巍峨的像一座山,但山也有山的温柔和包容。

譬如现在,他为她挡着四面而来的山风,与她一道,立尽残阳。

……

三日后,赵缨正常上朝,皇帝萧祁忽然就松了口气一般,散朝后又将他留在了太初殿。

“爱卿可算是回来了,”萧祁揉着眉心,十分焦躁苦恼的样子,“太尉周忌是大事,朕确实不好不允你的假。但如今朝务繁杂,朕需要你分忧啊。”

赵缨问道:“臣斗胆一问,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祁并不掩饰自己对赵缨的看重,直言道:“不过三日,你这是铁了心要做山人了。难道你不曾听说么,徐州流民叛乱,袁祜无能,不过三日就让人占了下邳,现在叛军已经围了彭城。若是彭城失守,后果只会不堪设想。”

徐州本就流民诸多,去岁一年便有十万人从北地南下,追随朝廷。当时皇帝听了丞相王裕的建议,怕流民南下会引起动荡,便将人都阻在了江北的徐州,豫州一带,设立新郡,擢拔一批北地世族为郡守进行管辖。

荆州自然也有不少,赵缨管辖有道,非但没酿成祸患,反而分荒地,奖耕种,兴水利,还组建起了战力强悍的新军。但其他地方却不同,流民与原住民之间时常有冲突,争斗不断。一旦有导火索,便会酿成祸患。

“陛下想让臣去领兵平叛?”赵缨问。

萧祁点头,声音里带着恳切:“满朝文武,唯有卿可当此重任。”

谁知赵缨却并没有如以往般,一口应下,反而选择了推拒。他拱了拱手,神色肃穆:“陛下信任,臣自当万死不辞,可此次流民叛乱内情复杂,绝不是出兵平叛这般简单。”

“哦?”萧祁挑眉,有些疑惑。他深知赵缨谨慎,素来思虑周全此言绝非信口而说。

赵缨如实说道:“袁祜并非无能之辈,治军一向有方,若是寻常流民,怎会短短三日就攻下下邳重镇。依臣看,流民必有人组织,且此人颇有将才,不可小觑。”

“那又如何!”萧祁并不满意这个理由,在他看来,流民有人组织算不得怪异,毕竟北地而来的人中不乏世家大族,也不乏能占善战,智谋频出的人才。赵缨所说,不过是略加思索便会有的结论。

“派兵平叛,只会激发流民怒火,非但无法解决问题,还会让归附朝廷的人寒了心。不妨先派人去招抚,若不成,再派兵也不迟。此外,需细细调查此事,必不让别有用心者逍遥法外,也不可让无辜之人遭连累。”赵缨沉声道。

萧祁脸色阴郁,将怒未怒,但还是将话听了进去。

“玄鉴话中有话,此间并无外人,不妨直说。”萧祁踱步走到赵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缨出身寒门,若非他着力提拔,也不会拥有如今的地位。萧祁虽不敢讲信任全部交付在这样一个无亲无族,了无牵挂的人身上,但他毕竟也算自己能靠得上的肱骨之臣。若是他知道感恩,便该对自己毫无保留。

“臣去平叛,无论胜败,必有损失。”赵缨实话实说。

萧祁却被他气的发笑:“怎么,还存了私心,怕损失部曲?”

赵缨迎着天子的戏谑,说了句是:“臣的部曲,便是陛下的私兵。如今诸世家恃功而骄,图谋甚深,不就是仗着家资雄厚,部曲众多么。”

萧祁听他说完,眼睛陡然一亮:“继续说。”

“陛下英明,此次可另选二人处理此事,一为明,持朝廷旨意前去招抚,二为暗,予破虏将军之职,率兵平叛。待功成,再行嘉奖不迟。”赵缨说话时,总留有余地,因而听他说话的人,便也有足够的发挥余地。

果然,萧祁思索了半晌,豁然开朗,笑道:“朕明白了,丞相王裕可前往招抚,淮南太守王冀带兵平叛。如此安排,可周全?只是……若功成,又该封赏什么呢?”

赵缨这时却藏拙起来,并不再多言,只是道:“陛下自有圣裁,臣一个带兵的粗人,哪里懂这些。”

萧祁笑声更大,指着赵缨道:“你啊,若你赵玄鉴是粗人,那这满朝便更没有一个朕能看上眼的了。”

皇帝心中有了成算,大事已了,心情自然舒畅。当夜便留赵缨在宫中,畅饮了半宿,君臣想得,引得众人赞羡不已。

……

灵徽知道此事后,拊掌大笑,直叫了几声妙:“流民数日便攻破下邳,可见势力非小,王裕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未必能建立奇功,不过是个幌子,还得靠兵平叛。那王冀若是败了,损兵折将不说,陛下必严惩,到时阿兄再去平叛,便是建功立业之机。”

“可若是胜了呢?那不是助长了他的气焰,倒是陛下不得不封他为扬州刺史,为之奈何?”她想了想,又有几分失落。

赵缨见她双眸因为兴奋而灿然生辉,不觉也心情大好:“袁祜既然有失城之责,必遭贬斥,倒是王冀自会领了徐州刺史之职。”

他将天子的心思猜的透彻,所以当时什么都没说,因为顺理成章之事,无需他多言。

灵徽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那不行,白白便宜他,掌一州军权,日后更难对付了。”

“徐州刺史和扬州刺史,哪个权势更重呢?”赵缨眯了眯眼眸,十分从容,“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徐州事务复杂,又为前线疆土,倒时候会发生什么,谁又可知?”

侧首相看,曾经懵懂天真的小女郎,心智和美貌皆以想不到的速度在增长,他觉得欣慰,也觉得担忧。

“阿兄,徐州好端端的怎么就生乱了呢?我们的机会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倒像是上苍相助一般……”灵徽嘀咕了一声,见赵缨唇角有莫测的笑意,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应当不会置百姓于不顾,也许的确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