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密谈
王裕果然无功而返,被流民军首领羞辱了一番后,灰头土脸的回了健康,也带回了关于徐州流民之乱的确切消息。
听说流民军首领叫冯籍,冀州人,曾做过常山太守郑怀的掾属。后来常山陷落于匈奴人手中。刘棼任命的伪太守皇甫易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擢拔其为功曹,但其人刚正,不满皇甫易残暴,苛待百姓,于是向南归附而来。
一路流民甚多,冯籍贤名在外,不久就成了流民之首,扶老携幼,一路浩浩荡荡落足到了徐州。
南下三年,本来已经安定下来。但去岁,冀北王慕容执襄国大胜,从匈奴人手中夺得冀州全境,并将王都搬到襄国。他听从清河郡公慕容桢,侍中田穆的建议行儒法,安世族,奖励耕种,劝课农桑,冀州之地很快一片晏然。
流民多冀州人,本就不满于朝廷税负沉重,又不堪忍受背井离乡之苦,很快便有人起了北还之心。
这些消息传到袁祜耳中,他武断地认定是冯籍不忠,蛊惑于民,加之又拦截了数封往来于冯籍和慕容桢之间的书信。一怒之下,袁祜并未上报朝廷,而是选择直接将冯籍逮捕入狱,判了腰斩之刑。
此举自然触怒了冯籍的手下和冀州流民,他们将冯籍截出,举了义旗,就地起事。
“这样看,倒像是慕容桢的挑唆。”谢衍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一面替灵徽布菜。裕景楼的鱼脍最是美味,他早想带灵徽来尝尝,今日难得她没有拒绝,应邀而来。
薄如春雪的鱼脍还未落到灵徽的盘中,却听咚的一声,灵徽手中的竹箸已落在了地上。谢衍忙道无妨,吩咐人去换,抬眼时却见她脸色煞白,双目呆滞。
慕容桢……
他几乎是一刹那,忽然就想起了她的禁忌,然而话已然落地,再无收回的可能。关于她的经历,建康城存在不少的传言,她从不和人说,却也从来没有否认。
可她只是失态了片刻,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声音淡淡的:“慕容桢有大志向,一个小小的冀州,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谢衍见她没有回避,也不好生硬地转换话题,便顺着她的话继续:“也是袁祜鲁莽武断,百姓讨得只是一份活路,谁给的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灵徽想得却是另一件事,便问道:“那冯籍似乎很有将才,依你看,王冀此去平叛,胜算可大?”
谢衍笑着摇头:“这如何能预料?不过王家部曲甚多,王家子侄里也多有能征善战之辈,恐怕流民军不会是对手。”
“江州刺史陶襄此次为副将,陶老将军沙场老将,他若出马,胜算只会更大。”
陶襄啊……灵徽暗暗哂笑,说起来,她认了裴夫人为义母,这位江州刺史也算是自己的义父。可显然这都是表面文章,裴家和陶家是长公主的依仗,陶襄去给王冀做副手,也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长公主的请求。
看来长公主是铁了心要与王家捆绑在一起了。
“灵徽,你可是不喜欢听这些?”谢衍觑着灵徽的脸色,见她有些怏怏不乐,忙说道。
灵徽从思虑中抽离出来,摇头:“怎会,如今天下局势是否安稳,关乎到百姓能否安居乐业,也关乎到我们能否安定生活。所以,我很感激你能跟我说这些,没有嫌弃我见识粗陋,目光短浅。”
“你怎会是目光短浅之人,你的心胸见识,便是我都望尘莫及。和你相谈,总能获益良多,有你在身边,是我的福气。”谢衍很会夸人,短短数言,让灵徽红了脸,方才的恍惚和郁闷都散了许多。
“赵使君,经常同你说这些吧?他乃当世英雄,胸襟气魄,智谋能力整个大魏都难有匹敌之人。”谢衍由衷赞叹,脸上看不出任何别扭之处,反而一片光风霁月的坦荡。
秉性澄澈,不染尘埃,说得便是谢衍这样的郎君。
灵徽说没有:“阿兄事务繁杂,不大同我说这些。”
她虽无怨怼之意,但谢衍听在耳中却很开心,至少他能扮演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在她的生命中,怎么不算是不可或缺呢?
谢衍细细地挑了鱼刺,又夹了几片到灵徽盘中,佐料的味道有些辛辣,她似乎并不反感,将他夹得都吃了个干净。
她的吃相分外优雅,唇齿轻轻开阖,嚼得又慢又细,脸上也无更多表情。
谢衍喜欢看她吃东西,一双眸子就这样盯着,满满皆是笑意。
“若是喜欢,咱们明日再来,可好?”谢衍试探着问道。
灵徽略作思忖,尚未给出答案,便听到包厢之外,有人声响起:“玄鉴如此忙碌,老朽还要叨扰,实在是冒昧至极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传来:“相国设宴相邀,赵某哪敢推辞,自当排除万难而来。”
谢衍给了灵徽一个疑惑的眼神,灵徽与他对视,面上却平静,像是早就知晓一般。
二人的交谈声逐渐远去,想是进入包厢之中。
灵徽看了眼谢衍,旋即推门而出,对着云阁耳语了几声。不久后,云阁返回,将他们带到了一间空屋子。谢衍方疑惑不解时,就听到了隔着墙壁的另一边传来清晰的交谈声。
那墙做得极薄,一墙之隔就是赵缨与丞相王裕的饮酒之地。谢衍没有偷听的经验,涨的满面通红,手脚都无措起来。
灵徽却起了狭促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我们今日不做梁上君子,做个屏外君子可好?”
谢衍屏住呼吸,貌甚认真地思索了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约莫谈话私密,所以侍从护卫皆守于屋外,谁能料到有人竟然敢在隐蔽地隔间偷听,故而话也说得直白干脆。
“使君乃刚直之人,老夫也不绕弯子,今日约使君至此,却是有事相求。”王裕的声音略带苍老,语速很慢,一听便知是个审慎之人。
赵缨亦如平常,沉稳谦逊:“怎敢当相国一个‘求’字,若有事情,还请吩咐便是。”
“哪里,后生可畏,老夫岂敢倚老卖老,当初你南渡之时,我便一眼看重了你的人品能力,多次向陛下保举,让你带兵北伐。如今你有如此成就,可见老夫也颇有识人之能啊!”王裕缓缓道。
他句句客气,但句句邀功,赵缨如何听不出来。便顺着他的话道:“某一日不敢忘记相国保举之恩,若无相国,哪里会有今日的赵缨。”
王裕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玄鉴知恩重义,老夫没有看错人。”
客套铺垫到这里,就该进入主题了。
“陛下信重你,特命你带兵在西山建卫城,此责的确颇重,不过依老夫之见,玄鉴之功还应在战场,大魏需你这样的忠臣良将,才能杀死胡虏的勃勃野心。”
“相国之意……”赵缨装作不懂。
“此次平叛,王冀恐难取胜,还得靠你啊!”王裕说得颇直白。
赵缨却笑,似乎并不认同:“府君亦是沙场宿将,且又有陶老将军相助,怎会不胜。”
“王冀能力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了,在朝中料理些庶务或许尚可,兵法谋略,胆识见识都不能与那冯籍相比。你与冯籍一向交好,这一点最清楚不过。可惜我王家儿郎,有功无功不论,若是折损太多,我岂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相国太过悲观,哪里会这般夸张。听说此次太守率兵五万,而冯籍手中流民也不过三万,且多为田舍夫,从未上过战场,怎会是对手。”赵缨道。
王裕并未等他将话说完,直接道:“若玄鉴领兵仗义相助,老夫愿表奏你为扬州刺史,都督三州之兵,如何?”
一阵沉默……
“不仅如此,老夫还要将幼女令华嫁予你,咱们自此缔结百岁之好,今后王家与你荣辱一心,绝不背弃。”
灵徽的手紧紧握成拳,她没有意识到,手心已汗意涔涔,而她的整个脸都僵得不成样子。谢衍看了看她,无奈叹息,将她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