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赵受益将赵旭凌乱的软发都抿到耳后,柔声问她:“阿旭,出来吃晚饭好不好?今天晚饭有烧羊肉呢。”
赵旭和他是一脉相承的口味,都喜欢烧得软烂、滋味浓郁的烧羊肉。只是赵受益平时工作较忙,几乎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很多时候就一个饭团打发了。赵旭出生之后,他为了照顾女儿,将这些不良生活习惯改了不少,起码一日三餐是准时准点、不敢偷工减料了。
不过赵旭年纪还小,口味重的菜肴不能多吃,因此平时玉宸宫的菜肴大多口味清淡,烧羊肉只是偶尔上桌。
今天赵旭心情不妙,赵受益为了哄她,才叫膳房临时做了烧羊肉。
赵旭“嗯”了一声,乖乖地被他抱起。她已经快要四岁了,平时吃得饱睡得香,个子长得飞快,赵受益抱她的时候颇用了些力气。
窝在父亲的怀里,赵旭继续问他:“阿爹,做了皇帝之后,每天都会有人死吗?”
她今年才不到四岁,连什么是活着都不太了解,陡然看见一个人支离破碎地死在了自己眼前,当然十分困惑和不解。
赵受益担心她被血腥场面吓到了,其实只是个白担心。赵旭从小长在深宫,被父亲和宫女太监们呵护备至,从来没见过一丝一毫的血腥,根本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因为不明白,所以不会有恐惧。
血液和肉.块吓不到她,真正惊到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刚刚还会挣扎呼救的人,就这么再也不会说话,也不能动弹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而她的父亲似乎对这场死亡乐见其成。
这让她一时之间非常迷惑。
赵受益思索了一下,道:“也许吧。可是如果我不当皇帝的话,依旧会有人死的。只不过死的可能不是这一个罢了。”
他略带些讽刺意味地笑笑:“如果我不做皇帝,可能这个人如今依旧好好地活着,可能还活得还颇为快活呢。”
赵旭接着问:“他不该活着吗?”
赵受益点头:“不该。他是个坏人,坏人不该活着。”
赵旭将脑袋依偎到他的颈侧:“因为阿爹是皇帝,所以坏人才死了。”
赵受益笑笑:“也不能这么说,大多都是忠臣之功。譬如这一次,功劳最大的是包拯,然后是……”
他语气复杂地道:“那个什么,白玉堂。”
听见白玉堂三个字,赵旭将头转了过来,眼睛亮亮的。
赵受益轻咳一声:“你觉得,你表叔和白玉堂比起来,哪一个好看些?”
这个问题他自己听起来都百味陈杂,也不知道赵旭选了哪一个能叫他心情好点。
谁知赵旭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回答:“各有千秋。”
……行啊,你都会用成语了……
眼看着到了饭厅,赵受益将她放下来,笑道:“各有千秋么,也无所谓,反正……”
反正你一时半会儿哪个也见不到了!
公主还小呢,还是少见些乱七八糟的人为好。
等她渐渐长大了,见识广了,也就不至于被一朵两朵的鲜花迷了眼了!
赵旭参不透她父亲心里的弯弯绕绕,只闻到了饭厅里的羊肉香味,被放下来之后撒腿跑到饭桌前,自己爬上了凳子。
掌膳宫女将盛着羊肉的碗盖掀开,又为她布好了餐具。
赵受益坐到了她身边,笑着看她用筷子夹羊肉,时不时为她擦一擦脸上沾上的肉汁。
他有点恍惚地想,要命了,本来就是想养个666出来的,怎么养着养着,有点动了真感情呢……
可能这跟玉宸宫人手不足,他这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皇帝天天亲自带娃也有点关系。如果他是个传统帝王,每天身边围绕的宫女太监数以百计,公主的衣食住行完全不用他自己操心,每天只是看两眼逗一逗的话,恐怕也不会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只是当作一个将来可能继承皇位的摆设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等赵旭长大之后,他还要防备她,忌惮她,打压她,生怕她抢夺了自己的威权。
而现在,他只盼着她快点长大,又不想她那么快的长大。
许是察觉了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柔和视线,赵旭抬起头来看他:“阿爹,今天的肉烧得很好。”
赵受益捏了捏她的辫子:“烧得好就多吃点。”
“阿爹你不吃吗?”
赵受益摇头:“你先吃吧。”
我看着你。
赵旭又埋头吃起了肉,赵受益时不时为她将碎发挽至耳后,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她这头半长不短的碎发还真是有点麻烦,鬓角的头发扎不进辫子里,总是显得乱乱的。天也热了,要不什么时候哄她剃个光头吧……”
京城,范府。
范仲淹看着面前坐着的中年太监,谨慎地问道:“官家想让我为皇子与公主开蒙?”
刘恩点头:“正是如此。相爷你也知道,翻过这个年,两位殿下就五岁了。五岁,寻常人家也要读书入学了。咱们的殿下也该正经开个蒙了。”
当然了,所谓的请范仲淹开蒙,只是标志着皇子和公主正式开始读书识义而已,并不需要范仲淹大材小用、亲自教小孩儿识字。
宫女太监里都有不少知书识礼者,认字这种基础课,根本用不到宰相来教。
范仲淹略点了一下头:“官家的意思是,要让公主与皇子一起读书?”
刘恩笑道:“相爷明白。公主是从小养在官家身边的,说句无理的话,官家疼爱公主,更甚于皇子。皇子有的,公主自然也要有一份。正好两位殿下年纪相同,一起拜师发蒙,也不碍着什么事情。”
范仲淹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送走刘恩之后,自己坐在书斋里处理起了从扬州传来的公务。
扬州那边最近要新开一家造船厂,造的也是和汴梁一样的自行船。造船自然要征用港口,扬州附近的港□□通南北,寸土寸金,叫那造船厂老板自己买下来根本不现实,只得官府出面征用。就在这一征用之间,就生出了无数的事情。
说来还是各地有所不同,汴梁城在天子脚下,万事还是以官府为先的。当初晏殊要办大学,背后靠着官府,就在京郊圈下了好大的一块地皮,还占了一处深水良港,如今可以供作造船之用。扬州离汴梁就远些,兼有豪商巨鼓聚集,声势浩大,官府的话语权就小些。一处港口的利益,都有数个行会把持着,官府想要征用,基本上是没门的。
范仲淹将这些关于扬州港口的公文都归拢到一起,打算等明天进宫的时候递给皇帝看。
他打算建议皇帝将造船厂迁移到不那么繁华的地方去,不要去和扬州商人争利。这不单纯是挣不挣得过的问题——官府毕竟是官府,当真要挣,难道官还比不过民吗。只不过他以为,在扬州占据一座港口造船实在是有些浪费。船在哪里都能造,只要有良港,造出来就能下水。
扬州可就只有一个啊。
对了,最近自行船的数量越来越多了,各地的港口码头渐渐出现了容纳不下的情况,得酌情扩建了……还有扬州那边之前还说,河底泥沙淤积渐多,港口变浅,曾有自行船搁浅的事情发生……河底泥沙淤积,这能有什么法子……难道要组织人手去清理河道吗……说到底还是因为自行船太大了吧,之前这么多年都少有船只搁浅在内河码头。
他将这些无法决断的事情都汇集在一处,打算都提交给皇帝亲自处理。
这时候,他夫人看望出嫁的女儿回来了。
范夫人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苦了令仪了。”
范仲淹从文书间抬起头:“令仪还好?”
范令仪的月子已经坐完了,范夫人已经去探望了她好几回。
范夫人道:“比之前是好了些,能下地走动,吃些鱼肉了。”
范仲淹又问:“外孙可好?”
范夫人微微笑道:“好,生得白白嫩嫩的,将来一定如他父亲一般是个美男子。”
范仲淹沉吟:“定好大名了么?”
这孩子刚出生,范令仪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百索。如今刚刚满月,大名还没定下来。
虽说孩抱中物,大名不着急取,但做长辈的自然是早早的就在心里拟了无数个佳名了。
范夫人微笑:“还没定下来。狄家那边,狄王妃虽赐了好些东西下来,但到底没说要赐名的事情。狄青说他才疏学浅的,想请岳丈给小儿取个佳名。”
范仲淹捻了捻胡须,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他如此说,那我就取一个吧。”
他从整整一桌案的公文底下抽出了一张小笺,递给范夫人:“我近日随便拟了几个名字,你瞧一瞧,有哪个看着好的,不如就定下了吧。”
范夫人低头一瞧,一张笺上拿小楷写了几十个名字。
她端详了一会儿,拿笔圈出了一个字:“此名如何?”
她圈出的是个昶字。
范仲淹刚想说此名甚佳,却又想起了宫里两位殿下之名——一名旦,一名旭,皆从日字。虽说避讳尊名不必避讳到这个地步,但作为近臣,还是小心为妙,尽量不取这等有嫌疑的名字。
而且昶字和旭字形态上就有点像,如此一来,更加不好了。
他摇摇头,提笔又写了一个字。
“昶字不好,改成这个吧。”
他写下的,是个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