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端午节后,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
清北大学即将迎来第一届毕业典礼。
赵受益提前和晏殊了解了一下情况,得知这一届的清北大学毕业生一共只有两万人出头。
两万人……
这个数字其实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
当初清北大学第一年招生,入学的人数在五万左右。这五万人里,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全国各地赶来师从晏殊的不第学子们,来清北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读书学习准备科举。
科举三年才开一届,每届及第的进士也才不过几百人。这些抱着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的学子们,绝大多数都尚未圆梦。
进士考不上,自然是要继续攻书,不能说毕业就毕业了。
人家寒窗苦读都是以十年计的,这才哪到哪啊。
今年毕业的那些学子,基本上都是汴梁市民家的孩子,上学不为考科举,只为学些算术写字的本事,出来好找一份工。这些人自然没有皓首穷经的打算,学校里的课程一旦修完,立即就打算毕业了。
按照他们自己或者父母的打算,从学校里毕了业之后,或者是去蒋老板那些厂子里寻个体面点儿的活计,或是在城中哪家商铺行会当个掌柜的。干几年工,攒下些本钱娶个媳妇,日子不能更圆满。
然而,就在数日之前,台阁传出了一个叫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信息。
端午节当天龙舟会上那场血案,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即使官府出面清正风气,仍是有小道消息在暗地里流传。
据说官家得知真相后大怒,痛斥那小吏罔顾人伦,丧心病狂,又质问群臣,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如何能够协助官员,牧养百姓?难道我朝刀笔吏就是这种德行吗?接着又牵扯出了几桩陈年旧案,都是有小吏弄权残害百姓。
皇帝在崇政殿上如何发威、如何怒骂,都与他们这些将要毕业的学子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也不甚关心。
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将来要怎么糊口。
即使皇帝免了几个宰相尚书的,又与他们何干?难道他们能去当宰相不成?
但接下来的这个消息,就与他们切身相关了。
皇帝打算在科举之下增设一个吏举,一年一次,主要考察算术、律令等科目,只要考上了,就能进官府吃皇粮。
这叫他们如何不热血沸腾!
在那些读得进四书五经的清高读书人眼里,“吏”是绝不如“官”的,能考科举、正正经经的做官,谁会打小吏的主意?但在他们这些只粗粗读了几本书、会算数、通律令的人看来,这可是天降的美事。
以往想要在官府里谋个差事,要么是关系过硬,自己家里在官府中有门路,求爷爷告奶奶才得进去。要么就是花钱买职位,先舍出一身血肉,才能换回一张对百姓敲骨吸髓的入场券。
这两条门路,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摸不着边的。
而新出的这个吏举,只要能考上,就能进官府。而且也不像科举那样要求高,层层递进,没个十来年考不下一整个流程。
吏举考试的科目,又恰好是他们这几年在大学里学习的内容。
这简直就像是上天给他们量身打造的考试!
大部分毕业的学子都摩拳擦掌,准备在吏举上大显身手。但也有小部分犹疑观望,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又是否值得一考。
此时天将正午,清北大学中心广场前面搭起了一个丈高的台子,待会儿的出师仪式就要在这里举行。台下乌泱泱聚集着数万人,一部分是毕业的学子,一部分是学子家属。
仪式尚未开始,台下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讨论着毕业后该寻什么出路。
当然,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讨论出路基本上等同于讨论将在下个月举行的吏举。
“朋友,借过一下,我同伴在前面。”
一个穿着深色长袍、裹着头巾的年轻男子分开人群,找到了在前边占位置的同伴。
他的同伴和他穿着同样的长袍,亦裹着头巾。
他们都是将要毕业的学子,所穿的长袍都是统一制式。
在这片广场上,放眼望去,皆是一样的深色长袍。
他的同伴正和一个身形高挑、手里牵着个小孩儿的年轻人说话。见他来了,先对那年轻人笑道:“甄兄,这就是我同你说的吴梦熊吴兄了。他方才去换衣服了,现在才回来。”
那年轻人回身望了他一眼,笑道:“原来是吴兄,幸会幸会。”
正午天光热烈,吴梦熊眯了眼睛,对他行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那年轻人手里牵着小孩,此地人多,不好松手行礼,只微微对他点了下头:“鄙姓甄,名昭。”
吴梦熊的同伴对甄昭道:“鄙姓冯,名元亨,这甄兄是知道的。”
看来在吴梦熊去换衣服的这一段时间,他已经和这姓甄的年轻人互换了姓名。
甄昭微微笑了起来,依吴梦熊看,那笑容略带奇异:“冯兄,真是个好名字啊。”
吴梦熊看他未穿统一发放的长袍,只他不是今年毕业的学子。又见他手里牵着个小孩,更觉新奇。彼此寒暄过一阵子之后,忍不住问他:“甄兄是后两届的学生吗?这是甄兄的女儿吗?”
甄昭低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小孩,俯身略显吃力地将她抱起,笑道:“这是我的女儿。今年四岁了,聪明得很。但我却不是贵校的学生。”
那小女孩被抱了起来,与几个大人平视,倒也不怕生,一本正经地向吴梦熊和冯元亨问好。
甄昭道:“我听着旁边的人都在议论什么吏举,这是个什么东西。我竟不知。两位可能为我解惑否?”
冯元亨道:“甄兄,怪不得你说你整日在家中端坐,两耳不闻窗外事。吏举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甄昭的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疑惑:“怎么,这件事很重要么?”
冯元亨笑道:“当然重要了。以往的科举都是给那些书生考的——”
他微微偏头,示意甄昭向广场东侧看。越过层层人海,极目远眺,能看见广场东侧有一栋钟楼。钟楼之后,则是一条幽深肃静的小径。常来清北大学的人都知道,那条小径通往静思院,是清北大学里那些立志科举的学子们的院落。
“但是如今的这个吏举可不一样了,不考那些四书五经的东西,只考算数和律令。也不用什么府试院试一级一级的考,只考一次,过了就能进官府当差。往后官府的差人,都是要考进去的。”
他指了指吴梦熊和自己:“我,吴兄,都是要考今年这首场吏举的。他要考司法台,我打算考户部。”
吏考与科举不同,科举考试的时候不问志向,等考上了再说授什么官的事情。吏考从一开始就要考生定下自己打算去哪个衙门,不同的衙门题目不一样。
吴梦熊亦点头附和。
他二人在本届学子中都算得上是佼佼者了,本来毕业之后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营生,但这场吏举横空出世,倒叫两个年轻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甄昭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就祝两位旗开得胜。”
冯元亨笑道:“哪里哪里。”
甄昭又问他:“两位兄台都是清北大学的学子,敢问这清北大学都收什么样的学生?我家中有子弟,想要送进大学来。”
冯元亨道:“那你可就问对人了。吴兄最懂这个。”
甄昭充满求知地看向吴梦熊。
吴梦熊轻咳一声:“我也只是帮先生整理过一些入学档案而已。甄兄放心,只要是心智健全、没有作奸犯科等劣迹的人,来申请入学,学校都会收的。入学之后,先要有个考试。按照考试的结果,分入不同的学院。惭愧,我和冯兄当初都是弘毅院的。”
“弘毅院?”
冯元亨道:“一共有十二个院,弘毅院排第十一。”
甄昭笑道:“任重而道远。”
冯元亨笑了:“如今我们已进益了。”
他指着自己长袍胸口绣着的字样:“瞧,仁勇院。”
十二个院里,仁勇院排第二,仅次于静思院。
“比不上要考科举的那些人,但也尚可了。”
冯元亨道:“不知甄兄家里的子弟多大了?若是年龄小些,不妨在家里留两年再送来学校。”
他是看着甄昭年纪轻轻,他的子弟相必年纪更小,可能还没到十岁,不是上大学的年岁。
甄昭笑着掂了掂怀里的小女孩:“实不相瞒,就是这个。父母为子女总要计深远,等她再大一些,十五六岁的时候,再送来也不迟。”
冯元亨哑然:“甄兄,这……”
别说这小孩才不到四岁,当爹的就开始操心要把她往大学里送了。就说她一个女孩,怎么可能出来上学呢?
许是看出了他们两个眼中的不解,甄昭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远处的钟楼传来浑厚悠远的钟声。
毕业仪式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