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庄园里的第一个清晨,伴随着尖叫拉开序幕。
千梧睡得浑身发软,是被痛哭和门外杂乱的奔跑声吵醒的。他推开门,江沉正站在走廊上,眺望向走廊另一边的尽头。
走廊两端相隔甚远,然而浓郁的血腥味却穿过长廊扑面而来。
千梧也看向玩家都挤在门口的那间房。
“又死人了。”江沉低声道:“一宿过去,两个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千梧还是在走近看清房间里景象后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昨夜被选中的女人此刻已变成五六大块骨肉扔在床上,破碎的身体勉强拼合。她身穿一套华丽诡异的大红婚服,浸透血水后变得污黑。
鲜血和肉沫溅得到处是,引来一窝白蚁。刺鼻的腥味仿佛能让人脑补她被人挥刀剁碎的画面。
千梧低声道:“不是去洞房了吗,庄园主杀人后还负责送回来?”
“原来这姑娘和我们同层。”江沉转过头问他:“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千梧摇头,“丑八怪管家一定是给我们下药了,我睡得很死。”
“我也是。”江沉轻轻叹气,“我晚宴上明明只喝了一口水。”
一片恐惧的哭声中,管家不知何时出现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拿着抹布和水桶的女佣,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提前准备好来开工。
“请各位散开。”他笑着说道:“我们要打扫这间房了。”
高大胖声音打着哆嗦,“她为什么——”
他话还没问完,忽然觉得脚底下踩到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根断指,指甲灰白,青筋从截面支出来,爬满黑色的小虫。
男人发出一声丢魂的惊叫,把手指头一脚踢飞,转头就跑。
“请各位移步早餐吧。”管家笑容诡异,“打扫的事交给女佣就好。对了,我为你们每个人都备了一份小小的伴手礼,已经放进各位房间,还请笑纳。”
第一夜过去后,没人敢违抗他。即便是哭着打着哆嗦,大家也都立刻听话地转身下楼。
千梧留到了最后,直到管家再次催促才沉默着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
——女孩死不瞑目,凄厉的眼瞪着房顶,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抬头向天花板看去,高旷空荡,什么都没有。
*
午后外面沙沙地下起雨,千梧站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的花园。
手心的怀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字,许久后,一个撑着伞的高挺的身影从某处入口里出来了。
江沉踏进凉亭,把伞立在一边,问道:“多久?”
“四十五分钟。”千梧看着他被斜雨打湿的风衣,“有什么发现吗?”
“能出来就不错了。”江沉边说边叠着从灌木里摘来的做记号的叶子,“岔口少说几百个,环环绕绕不知有多大。我走一段觉得不对立刻折返,回来还走错两次。如果真随心所欲乱闯,早上进去,晚上都未必出得来,管家先生就又有脑袋捏着玩了。”
“就像在阻止我们进入园子里……”千梧思索着,“婚房应该就在里面,找到婚房就能找到庄园主了。”
“试过才知道。”江沉灌了一口放凉的茶,又说,“找BOSS这种事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别甩锅。我出门时,你已经在找女佣要伞了。”千梧瞟他一眼,起身对着雨帘抻懒腰,纤细的腰线在缎面衣料中短暂一现。
“还有四个女孩,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以正常的眼光应该是短头发那个,屈樱。”
江沉分析一半又摇头,“也不一定,还有个未成年……”
“真麻烦。那个小姑娘很难活下来吧。”
千梧回忆起那个一下船就哭到天崩地裂的女高中生,又低头抿笑,“我有点想和庄园主成亲。成过亲,才能见到他。”
江沉笑起来,“我先还是你先?”
“都试试。”千梧说,“这种东西要看眼缘。”
江沉眼眸深处晕开一丝无奈而放纵的笑意,“各凭本事,任君挑选?”
千梧认真对着雨帘点了下头,“嗯。”
“一定是我赢。”他又说道。
“奇怪的胜负欲。”江沉又捞起那把伞,“回去吧,雨要下大了。”
经过昨天,没人敢再去花园,也不敢一个人呆着,这会都聚在大厅讨论。
但讨论不出什么花,大半玩家在目睹两次死亡后趋于绝望麻木,剩下几个在无休止地吵架。
千梧刚踏进古堡,就被暴躁高大胖的怒骂声打断了。
“你他奶奶的还是个男的?”高大胖对一个消瘦的皮衣男骂道:“让女人给你开路?”
“我有什么办法,庄园主就挑女的,男的再厉害也得往后站。”皮衣男轻蔑一笑,又冲沙发上缩着流泪的女高中生说:“我看这个小妹妹今天最有可能,要是入选了就为大家努力一次。这副本没别的办法,宰了庄园主万事大吉。”
屈樱握着女高中生的肩膀,冷笑道:“不要好像只有被选中才能出力似的,你怎么不去宰了管家?”
“你们看他像个活人吗?”男人反唇相讥,“带点脑子吧姐姐。管家和女佣明显只是实施惩罚机制的道具人罢了,你打本不找BOSS,专门刚小怪?”
“凭什么是我!”女高中生突然爆发,抬起红肿的眼吼道:“你们这么多男的,怎么不团结起来杀死他们?”
“规则对女玩家不友好,我能怎么办?进了本,谁还管你男女老少祖国花朵。自己也知道活不了了,不如为队友做点什么。”
江沉语气低沉道:“你也配说自己是队友么。”
“关你屁事!”男人怒气冲冲回过头。
江沉平静地看过去,那人在对视瞬间又缩了回去。
“你是不是那个……”人堆里的鸭舌帽忽然一拍手:“我昨天就想问来着。你长得有点像新闻里那个江……江少帅,护卫军指挥官,大人物……而且你昨天穿的是军部制服吧?”
人堆里顿时议论开,江沉淡漠地挪开视线,没有应声。过一会又有人说,“还有旁边那个,是那个画画的吧,叫千……千什么来着?”
女高中生抹了把泪,抽泣着道:“千梧。我在外面很喜欢千老师,老师已经快一年没出画了,我很期待的……我还不想死啊……”
千梧闻言回眸,淡漠的眉目间不经意地轻轻颤抖一下,片刻后他垂下眼,纤长细密的眼睫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外面里面都一样。”一旁的江沉有些突兀地开口安慰女高中生说,“你的千梧老师在神经里溜达一圈,出去后会有更多灵感,不要太悲观了。”
女高中生捂着脸含泪嗯了一声。
四下寂静,只有皮衣男瘫在座椅里,用手捂着脸讥讽地笑,笑声越来越大,淌出泪来。
“还说什么出去后,船夫难道没告诉你们从没有人成功过?无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少,进了神经都要过这种跪地舔血的日子。这才是公平啊,这才应该是真实的人间吧!”
“诸位。”
管家的声音突兀地挤进来,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顶,笑眯眯地对着下面鞠了一躬。
“我来传达一条最新规则。昨天会面后,庄园主有些不满。新娘人选太少,所以他决定放宽限制。今天我会让女佣把喜袍送进每一位的房间,请大家盛装准时出现。”
窒息般沉寂两秒,而后大厅炸了。
皮衣男一跃而起踹翻凳子,“疯了吧!我们是男的,也要穿着女人的衣服去被挑选?”
“主人不在意这些细节。”管家依旧笑着,“不必焦虑,我保证,人人都有机会。”
“谁要这个机会啊!”男人暴怒失控,“去死啊!我不要这个机会!”
“又要有人死了,男人也无法逃开……”另一人捂着头蹲下,颤声崩溃道:“要怎么才能出去啊!哪怕回到现实世界,我不想在这里呆着……”
“选新娘……”
角落里一个女人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起水果刀对着自己的脸,嘴角浮起一丝凄惨的笑。
她轻轻呢喃着,“我划破自己的脸,就能避开了吧。”
话音落,众人来不及阻止,就见她手腕骤然向下,锋利的刀刃割开脸颊,反手两刀,鲜血淋漓,顺着翻卷的皮肉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唔。”管家心疼地叹息一声,转身问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佣道:“像这样的伤要多久能够治好呢?”
“我会保证不影响面试。”女佣一边说着一边向后伸手,从粗陋的围裙里摸出一根锈迹斑斑的粗针。
她上前来一把薅住女人的头发,翻着眼白浮肿微笑,“我会为这位客人缝好伤口的。”
破相的女人死命挣扎,却终归无法挣脱那只肥厚的手掌,直到被女佣拖出大堂,痛哭嘶叫淹没在雨声中。
“辛苦了。”管家对着雨帘鞠躬,“大家不要干蠢事。庄园里针线不足,再有下一个,我只好为受伤的大人换一层脸皮。”
死寂一片。
千梧却勾起唇角,他拾阶上楼,路过管家停下脚步,“有件事。”
管家立刻转过身三十度欠身,仿佛八音盒里丝滑的假人,虚伪微笑,“请您吩咐。”
“婚袍有的选吗?”千梧目露纠结:“庄园不知道是谁在打理,这里的品味让人担忧。”
江沉别过头留意着管家,一抹清晰的刻毒在那双布满死气的眼中闪过。
“都是传统的喜袍,我会叮嘱女佣为挑剔的大人保留最华贵的一件。”管家低下头去,又凑近千梧,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以及……我会向主人转达您迫切渴望被选中的心情。”
此语一出,本就只有两个人在对话的大厅仿佛又沉寂了一分。
管家阴毒地看着千梧,等待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千梧一点头,“好耶。”
“……”
他往上走了两阶,又回头说,“送衣服时,可以捎带下午茶吗?”
“可以。”管家这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他有擅自杀人的权力——江沉坚信,他下一秒就会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
千梧完全不见外地命令道:“我想吃冻青葡萄,冻之前洗干净,冰牛奶,加枫糖。”
管家面无表情地沉默。
江沉跟着千梧拾阶而上。
与管家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对方脑门上看到了四个大字。
就你事多。
*
深夜。
秒针距离11点还有最后半圈,古堡已提前奏起唢呐乐。
面试厅里的玩家无论性别和身材,都穿着大红喜袍。男人戴假发涂胭脂,映在惨白的烛光下,不仅没有滑稽感,反而阴森诡异至极。
如同一场盛大的冥婚。
管家悄然出现,食指点过众人的脑袋,皱眉道:“啊,怎么又少了两个……”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少的人是谁,眸中转而蓄起一分阴险的愉悦,“噢,原来是那两位大人啊……真是可惜,看来我不得不行使——”
砰!
门被暴力踹开。
“不好意思,起晚了。”
清泠懒散的声音闯进来,千梧说完后把腿收回繁重的裙摆下,和江沉一前一后堂而皇之地踏入厅内。
他不客气地说道:“还好邻居出发前喊了我一声,管家先生是不是故意把我房间的闹钟弄坏的,它怎么没响?”
管家的脸阴沉得发绿,他转过身,却在看见千梧时有一瞬的僵硬。
黑眸猩唇,与华服交相明艳。女子的发髻模糊了性别,与慵懒散漫的气质揉在一起,至清至艳。
是古堡里从未见过的真绝色。
千梧冲他轻轻颔首:“管家先生,你眼睛直了。”
江沉站在一边。剑眉星眸,英气冷目,另一种类型的惊艳,是个绝难接近的冷傲美人。
“你主人知道你这样盯着他的候选新娘吗?”他低沉冰冷的嗓音紧接着就打破了这个画面,带着强势的威胁。
有这两人闯进来,屋里终于多了点阳间气。
管家深呼吸数次,才重新伪装好恭敬。
“虽然我并不赞同这种侥幸踩点的行为,但二位不算迟到。”他冷着脸说道:“请尽快入座,相信今天庄园主很快就能决定。”
话音落,墙上的眼睛又从洞中出现了。这一次那只眼睛没有多作犹豫,扫过江沉,直勾勾地盯在了千梧脸上。
江沉把玩着手指上摘下的戒指,若有所思。千梧则侧过身,拄着椅子扶手。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臂,纤细的手指轻轻扶着太阳穴,他嘟囔道:“假发好沉。”
江沉便搁下戒指,伸手替他托着发髻,看他片刻后低声道:“这个结婚狂魔还……挺会玩。”
“是啊。”千梧挑眉,“有点刺激。”
江沉原本是提前十分钟去敲门的。
但或许是喜宴的安眠药力未散,一直敲到门自己开了,千梧还没醒。下午苛刻盯着女佣为他盘好的发髻悬在枕头上方,他穿着婚服睡得很沉。
江沉站在床边看了许久许久,愣是没忍心把人喊起来。
最后还是千梧自己猛然惊醒,睁眼就见前所未见的美艳·帝国指挥官·前男友,江沉先生,穿着猩红的嫁衣站在床边。
如果不是赶时间,他有一瞬间冲动掏笔给江沉画幅画。
两个分手多年的男人,都穿着大红喜袍,一手提着繁复的裙子,另一手捂住脑后发髻,在午夜古堡里玩命狂奔。
于己于彼都是永生难忘的记忆。
狂奔的路上他们还不忘赞美对方。
江沉:“你真的太美了。”
千梧:“不,还是你美。”
江沉:“千梧老师更美。”
千梧:“江少帅别谦虚,您最美。”
“我知道了。”管家把贴在洞口的耳朵收回来,转身面向千梧。
“庄园主果然选中了您,千梧先生。他称赞您是庄园里真正的公主。”
“公主。”江沉把玩着戒指低声沉吟。
千梧站起身,发髻有些垮,江沉眼疾手快从自己头上抽出一根发簪替他加固。千梧伸手摸了摸,那根发簪是木质的,表面还有些木刺,插在珍珠发簪的下面。
管家优雅地对他做出一个欠身邀请的姿势,“请吧。终于轮到您了,我太期待今晚了。”
“我也期待。”千梧眼波流转,笑着问,“对了,你们庄园主长什么样?身体好不好?”
管家表情僵硬。
一旁江沉恢复面无表情,并从冷傲美人变成了修罗美人。
千梧颇为苦恼道:“我好害怕哦。庄园主不喜欢我怎么办。”
“……”
你怕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