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两名肥长脸女佣引着千梧走入后花园。
花园是一座精妙庞大的迷宫,千梧一踏入起就用心记路,但只坚持了不到五分钟。
他看着两个女佣的后脑勺说:“你们这份工作也挺辛苦的。”
女佣闻言回过头来,苍白肥长的脸缓缓浮现一丝笑容。眼睛向上翻,露出泛黄的眼仁。
“大人,您说什么?”她可怖地笑着问。
千梧:“……夸你五官亲切。”
女佣龇牙眯眼,“谢谢大人。”
“……”
这些女佣如同早已死去的丑娃娃,虽然不像管家聒噪和喜欢教训人,但还不如管家。
起码管家看起来是个活物。
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后,千梧终于被领到一间古代庭院前。
挨着的两个房子独成一栋,女佣站在左边的门旁请他进去。
“十二点后,庄园主会前来共度良宵,还请掌灯静待。”
她将一只火折递给他,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了。
千梧推开门,淡薄的月光照出房间全貌。
最显眼的是一张古代红色木雕大床。从门通往床边只有一条带状的空地,其余地上摆满白烛,沿着墙线一圈套一圈,层层叠叠,在幽暗的房间里非常瘆人。
千梧这才明白“掌灯”是什么意思,看着眼前的几百只蜡烛,表情垮了。
出于对BOSS的尊重。
也是为了待会万一打起来能看得清楚点。
他深吸气,打出一簇火苗,弯下腰去点蜡。
火苗触碰烛芯,迅速化一为二,抬手时白烛表面已蓄起一小片烛泪。
蜡烛很好点燃,千梧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点,点到最后一圈火折灭了,他就改用点好的蜡烛互燃。
最后一根白烛点燃后,一屋子跳动着惨白的光,伴随着蜡烛燃烧的气味,没有半点婚礼喜庆,反而像一场大丧。
千梧环望四周,又抬头看向天花板。
终于,他在门框上方看到了唯一该属于婚礼的东西。
一盏雕花灯笼,喜庆祥和,安静地挂在那。半面在月光下,半面在烛光中,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土。
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有人拉开抽屉又关上。他立刻转过身,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千梧站在那听了一会,才意识到声音是从隔墙另一间屋子里传过来的。他走到床边沿着墙摸了摸,果然有一道暗门。
门很薄,那边有人正一桶一桶地倒水,他推了一把门,门开了。
一个枯瘦阴鸷的男人站在里面,刚把最后一桶水倒进巨大的泡澡桶里。
看见千梧的一瞬,他眼中划过一丝难耐的兴奋,转瞬又皱起眉,粗声道:“急什么!零点还没到。”
千梧飞快扫视了一圈这间浴室,大木桶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中药柜,柜子上有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抽屉,有的还上着锁。
“你看够了吗?”男人的表情开始变得阴沉。
“这就出去。”千梧扫过角落里落灰的桌椅,收回视线道:“相公,初次见面,你好啊。”
“……”男人噎了一口吐沫,被这一句叫得发懵。
千梧对他笑,“我能借用一下那个凳子吗?”
男人没好气道:“要凳子干什么,被我选中是福气,老老实实等在外面。”
但神色有些动摇,毕竟相公都叫了。
“我在外面天天摆摊给人画画,职业病腰痛。”千梧有些难过地垂下眼,“床很难坐,我想要把有靠背的椅子等你。”
“那快点,快点。”男人皱着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钟表——23:45。
他更急了,“自己搬!快点出去,别妨碍我洗澡!”
“多谢。”千梧顿时收起娇弱,一手勾起椅子靠背,转身就把椅子拖了出去。
门关闭的一瞬,里面扑通一声。
不难想象那家伙连衣服都等不及脱就扎进了水里。
千梧:“……”
别说,这BOSS还挺有约那什么的修养。
他拿起一只白烛,提裙站上凳子,刚好与灯笼平视。
很漂亮的一只喜灯,灯架是古朴的红木,镂刻细密,最细的龙骨上也雕着栩栩如生的图案。衬布结实又细腻,凑近去仔细观摩,布上也绣着团团锦簇的合欢花。
“算是庄园里唯一有灵感的物件。”千梧低声赞美,忍不住捏着喜帕轻轻地把灯笼擦试一遍。每一根骨架,每一寸衬布,都拂去灰尘,再细细摩挲。
“即使不点亮也很好看了,真不符合土财主的风格。”他忍不住再次赞许,而后才拉开灯笼背后的抽门。
一只红烛悄无声息地出现。
*
庄园里唯一的一只红烛,沉寂地坐在灯笼里。表面一层颜色有些烧透了,身上却沾着一层灰,如同带着隔世的孤寂。
看见它的那一瞬,全世界都寂静下来。没来由的,千梧忽然觉得有心里些难过。
淡淡的心酸缭绕,他站在那对着红烛出了一会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好一会才把白烛伸进去,火苗轻轻搭在红烛的烛芯上。
几秒种后,无事发生。
千梧皱眉把白烛撤回来,火苗在空中晃动几下,稳定后,他又一次伸进去尝试点燃。
又一次,失败。
千梧试了三次没见成功,时钟马上就要指向零点,暗室里再次传来水声,是男人从浴桶里站起来了。
他不再犹豫,果断吹灭白烛放进灯笼,再把那根点不燃的红烛揣进怀里,收好凳子,拾掇拾掇裙摆乖巧地往床上一坐。
落座瞬间,时钟指向零点,房间的门自动关闭,而灯笼里刚刚被他吹灭的白烛却倏然亮了起来。
灯笼里的白烛发出了比在外面更强的光芒,透过衬布,在地上投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白色合欢花剪影。
不难想象,如果是这根红烛亮起,该有多么吉祥美满的一片景色。
千梧轻轻叹了口气,同样没什么来由。
身后连通浴室的暗门开了,庄园主出现在房间里。
*
婚房笼罩在惨白的烛光中,枯瘦的男人打量房间半晌,诧异地说,“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千梧没搭腔,沉默地打量着他。
试探下来,管家确实像个工具人,无论怎么挑衅,只要不触犯副本规则,他就无权处决。而眼前的庄园主才应该是关卡里的BOSS,进庄那天只让人远远一瞥,然后就躲进这绝难寻觅的园林中——除了被选中的人,别人都没有见他的机会。而被选中的人,死在了当晚。
但这个BOSS有一点和千梧预想中不同——他身上没有死气,完全是个阳间活生生的人,泡过澡后甚至面色红润微微喘气。而且,长相尚可,如果年轻十岁,应该也是个精神小伙。
庄园主皱眉问道:“你在想什么?”
千梧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轻说:“你。”
“想我?”
男人阴冷地笑,咬牙切齿道:“想我死吧?”
“不是,我在想啊——”千梧把床上的矮几拉过来,手撑着头,把沉重的发髻歪了歪,说道:“相公你年轻时应该很英俊吧,坐拥庄园,应该做个高冷土财主,怎么沦落成没人要的结婚狂了?”
“……”
千梧顿了顿,恍然,“那方面……不行?”
“……”
千梧兀自认真思索了一会,“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管家?他看起来不太吉利,兴许是他破坏了你的桃花运。”
庄园主咬牙切齿道:“闭嘴吧。”
千梧没听他的,眸光微凛,话锋一转问道:“昨晚的姑娘,真的和你成夫妻了吗?”
提到夫妻二字,庄园主明显兴奋起来,贪婪回味的眼神和黑洞里的那只眼重合起来。屋里层层叠叠的惨白烛光映在他眼中扭曲跳动,他蝎蝎笑道:“是啊。可惜我妻总不长命,不过也好,我喜欢源源不断的新人……”
千梧没说话,他的视线从男人脸上偏开,投向门口。
江沉站在外面,高挑挺拔的身影在门上映出轮廓,在跳动的烛光中,安静而嚣张地掠夺着他的注意。
他手上还把玩着一柄随身的军刀,弹出来,收回去,乐此不疲。
“时间不早了。”庄园主忽然走过来道:“快点!两点之前滚出我的房间!”
“这才刚零点……”千梧惊讶迟疑,“你担心两个小时不够?”
话音落,庄园主没来得及反应,站在外面的江沉先受不了了,抬脚踹开了房门。
江沉沉着脸收腿,房门整个从门框里掉了下来,无辜地倒在地上。
“前男友来了,相公。”千梧轻声说。
在庄园主回头向门口望去时,他脸上维持了整晚的天真戏谑消失不见,黑眸微睐,一脚抡起从后面踢上庄园主后背——庄园主果然像个普通人,踉跄着扑出去,还踩翻了几根蜡烛。
然而他并没有慌乱,眼神只粗略扫过门口的江沉,发出一声轻蔑冷笑,转身不知从哪捋出一根白绫,说道:“果然有不乖的,那我只好杀了你,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他说着便兜头将白绫甩了过来,千梧侧身闪开,然而白绫像有股子邪力,他明明躲开了,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紧,下一秒便被一股骇人的力气掠走呼吸。
白绫死死地缠在修长白皙的颈上,庄园主狞笑着发力,将他活生生勒到身前。
白亮的月光和江沉一起停驻在门槛之外,时间恍若静止在这一刻。
千梧清晰地看见,本欲踏进门的江沉倏然顿住,他定定地站在那,脑门上绷起青筋,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的动作,让他无论如何跨不过那道门槛。
庄园主跟起初判若两人,力气大得可怕。千梧双手紧紧地攥着勒住白绫与之抗衡着。
白绫再次收紧,他的呼吸更加困难,艰难地回过头,却见庄园主脸上挂着扭曲笑容,如同恶魔贴在他耳边呓语道:“认命吧。死在它手里和死在我手里有什么区别,我的庄园不美吗,永远地留在我的庄园里吧。”
门外江沉军刀出鞘,朝屋里飞掷过来——然而它仿佛也被一道空气墙弹了回去,无力地掉在地上。
“千梧!”
冷汗狂飙,肺里最后一丝氧气要被榨干了,千梧死死地攥着白绫,月色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他却红唇颤抖着嘶声笑了起来。
“相公,太凶会被反杀的。”
他嘶哑地说道。在庄园主最后一次收力前,猛然松手,甩头抖开松垮摇摇欲坠的发髻。
发丝散落,那支江沉插上去的木质发簪顺着头发滑落入手心,千梧反手甩刀,手起刃出,一抹寒芒利落地割断韧而软的白绸,惯性带着庄园主猛地向后摔倒。
原本计划里,今晚宜斩杀BOSS。
但庄园主口中的那个“它”让他改变了主意。
千梧冲出房间,被江沉一把攥住手。
“走!”千梧说。
“等等。”
江沉盯着房间里说道:“他出不来。”
笃定的口吻。
踩着军靴的年轻指挥官用身体完全挡着背后的人,又一次说,“别慌,他出不来。”
地上狼狈摔倒的人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愤怒发狂地将满地蜡烛扫得到处是。
千梧恍然发现,白烛不知何时尽数熄灭了。
庄园主死死瞪着他们,隔着一道门槛,眼神不甘而刻毒。
“逃不掉的。”他暴怒地指着门口絮叨:“进了我的庄园,一个都别想逃!”
千梧微微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好像不小心摸到生存法则了。”他冷下眼,又淡淡笑起来,“别大呼小叫,有能耐你出来。”
庄园主怒道:“有能耐你进来!”
千梧笑,“我没能耐。”
庄园主:“……”
“规则的先决是双方约束。”江沉望着这道虚无的结界思索道:“如果这个房间今晚是属于你的副本,不允许别人进入帮忙,那自然也不会允许BOSS追出副本。”
手指被攥得有些痛,千梧后知后觉地从江沉手中抽出手,这才淡淡戏谑道:“我好像有一百多年没听人背过教科书里的条文了。怎么,江少帅回想起法学院那规整又自由的纯真年代了吗?”
江沉闻言瞳孔轻轻颤动,他回过身,目光猝不及防落在千梧露出的颈上。
割断白绫时,锋利的刃也划破了皮肤,白皙的颈被割出一道浅而长的刀口,与被勒出的红痕交错。
优美而脆弱的颈,带着伤痕,在月色下渗着殷红的血。
“流血了。”
指挥官眼中闪过一抹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