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紧闭着眼, 坐在萧无辰的身侧，他只觉着自己整个人都被割裂开了，冷汗一波一波的向外冒。

除却身体上的, 他所受到的更大程度的疼痛来自于他的灵魂, 这种痛直刺灵魂，从他的识海传遍全身, 每一寸都在发痛。

但他一刻都不能停，鬼知道萧无辰多熬的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生怕自己晚一点会出什么意外。

萧无辰双手放在身侧, 歪着头视线贪婪又眷恋的贴在对方脸上, 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他思索了片刻，张嘴轻吟了一句咒语, 合在一起的手捏了一个咒印。

对方好似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 他觉着自己还能再撑撑。

段泽身子一僵, 原本他还觉着疼痛难忍，这会忽然轻松了不少, 像是被人分担了部份痛苦似的。

他也没想太多，趁着没那么疼, 段泽忙加快了速度。

不清楚过了多久, 随着一声嗡鸣，段泽总算将幽冥果从自己的识海中取了出来，白色的果子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到这个时候段泽才松了口气, 等他再看向萧无辰时, 对方的伤情似乎又加重了大半，咳了一口血后昏了过去。

没了魔气作为遮掩，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如同枯树一般, 整张脸都是青白色，额两侧的红角黯淡无光，气息微弱。

段泽看着对方贴在自己身上的手，一瞬间明白过来对方做了什么，他有些慌神，抬手捏着萧无辰的下巴，将幽冥果囫囵送到了对方的口中。

“你得活着，我才刚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和你确认，你不能就这样死了。”段泽的声音都在抖，恐惧像水一层一层的蔓延挤压过来。

昏厥过去的萧无辰完全没了吞咽能力，幽冥果化在他嘴中，从他的唇缝中渗出。

段泽忙抬高他的下巴，单手将人扶好后，已经空不出手再去迫使人吞咽，他眉眼带着一抹焦急，没怎么想埋头吻了上去。

他撬开萧无辰的牙，将对方口中的幽冥果汁液顺了进去。

男人不可避免地段泽尝了些幽冥果的味道，又冰又苦，哭到舌根发麻，整个眉头都忍不住皱在一起。

不过段泽还是看人全部喝完之后才松口，然后再将萧无辰慢慢的放倒在床上。

期间段泽的神识一直落在萧无辰的身上，等他看到幽冥果开始起效果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精神放松下来，段泽感到了巨大的疲惫，他撑着坐在萧无辰旁边，就像这几年来萧无辰对他所做的那样。

一切归于平静后，段泽才有时间好好的回味自己醒来后所发生的事。

说实话，当他发现萧无辰偷吻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排斥的情绪，反而有些理所当然，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可能是在对方的某句话，某个动作或是某个眼神。

后面他吻对方的时候也没想什么，只是单纯觉着他应该做点什么，对方对他的情意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出来了，他总要有个回应，也就是那个吻。

没有很肉麻的告白，互诉衷肠，也没有精心安排的计划。

段泽能为了萧无辰冒着风险回到四百年前，对方也能为了他超越最高期限，苦撑五年，时间和行为已经证明了一切。

他们已然相爱。

段泽从醒过来之后，便一直守在萧无辰身边没有再出去，后者在昏迷后仍紧拽着他的衣服，显然也没打算让人离开。

于是段泽守了萧无辰整整三天三夜，用神识看着萧无辰的身体被幽冥果一点点的修复，脸色渐渐变好，而那个蛊虫也在无声中消逝。

又等了一天，萧无辰的睫毛颤了颤，慢慢醒了过来，“阿泽？”

“先让我抱一会。”段泽见人醒了，检查了一遍对方有没有别的问题后，才一下抱住对方。

萧无辰被人撞了满怀，他轻咳了一声，抬手紧紧抱着段泽，在段泽耳侧道：“我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段泽回道。

他躺了这么久，一直有个人守在他身边，都是萧无辰。

被抱着的人舒了口气，唇角微微上扬，眸底划过几丝阴暗，手移到段泽的头上摸了摸，低声喃喃，“以后都不要想着离开我了。”

“不离开，以后我就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段泽觉着差不多了，要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

结果萧无辰又将他拉了回去，侧头亲了亲段泽的侧脸，就像是和人讨要玩具的小孩，“说好了，不要食言。”

“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段泽也亲了一下萧无辰的脸，坐了起来点了点萧无辰手上戴的纳戒，“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先吃点药补补。”

萧无辰跟着坐起身听话的点了点头，从自己的纳戒中拿出来一张传声符，催动后说道：“送过来两瓶内伤丹。”

“啊？是！”传声符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接着欣喜的回了一句。

几个呼吸间，萧无辰走了出去拿着一两瓶药回来了。

段泽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反问道：“你身上没有药？”

他以前明明记得萧无辰的纳戒中药特别多。

萧无辰眸光微闪，浅笑道：“最近刚好吃完了，你也知道我之前的身子离不开药的。”

段泽记得蛊虫发作时，吃药并没有用，不过对方撑了这么久，可能情况变了。

想到这里，男人便不再过问。

段泽转眸看向萧无辰的手，对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戴着两个纳戒，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段泽的，不过已经没了精神印记。

段泽坐在旁边看着，结合萧无辰给他看的挂坠断裂，看来他在回到四百年前时，他本人是处在死亡状态，相对应的需要他支撑的东西也都没了作用。

他忙看向自己的手上的纳戒，过不如所料已经废掉了，段泽抓着萧无辰的衣袖，担忧的问道：“我的东西们呢？”

“你该不会给我烧了吧？！”段泽看着眼神忽然开始躲闪的萧无辰，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萧无辰牵着段泽的手，从床上下来，接着拿出来一张净身符给自己清理干净，对方看起来比以前瘦了很多，黑色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架在他的身上，称不上瘦弱，反倒多了一分刺破一切的锋利。

他注意到段泽的视线，又说道：“会吃回来的。”

想了想，萧无辰又歪着头勉强自己搭在段泽的肩膀上，委委屈屈道：“之前我以为你没了，所以就想着干脆饿死我好了……”

段泽轻笑一声，抬手推开了他，悄无声息间被人转移了话题，“算了吧你，我还没听过入神期的魔修会被饿死的。”

说着，段泽看着萧无辰，面色正经，“你当时真的以为我死了吗？”

萧无辰面色一僵，眼神中一股阴沉的情绪翻涌而过，又恢复了正常，“我说真的，你信吗？”

那天他捏着碎成两半的比翼鸟挂坠，整个大陆疯了一般的寻找他，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他还是用段泽曾经给他的传声子牌，用血祭的方式，反向寻到了母牌。

可等待他的，却是一具毫无生气，没有灵魂的尸体。

段泽点了点头，他不敢细想，只能伸手用力的抱了抱萧无辰，让人感受到自己已经回来了，他叹了口气，拉着人从混灵派的空间法阵中走出，“好了，该出去了。”

印象里外面是一片药田，可等段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魔界魔尊寝宫的院子，当年他种下来的桑榛树已经超过了院墙，长得极好，显然是被人细心呵护过。

段泽微愣，转眸看向萧无辰。

后者和人解释道：“我把你从混灵派接回来了，连带着那片空间法阵。”

“那杜凌他们呢？我和他们签了契约。”段泽反问道。

对方这样做，岂不是让那两个人违反了契约？

萧无辰抬手捻着段泽的乌发，眉头微蹙，“你当时那个样子，所有的契约全部失效，所以我将你带回来他们也不会有事。”

“是这样吗？”段泽看着萧无辰，他打量了一下对方，又问：“你没对他们怎么样吧？”

“非……”萧无辰吐出来一个字，见人眼眸微微睁大后，转而回道：“没有，我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非……废？你把他们废了？”段泽和人呆了这么久，特别是在四百年前为了和人拉近关系，他特意有观察过对方的一些小动作，所以段泽能一眼看楚萧无辰在心虚。

萧无辰牵着段泽的手，幽怨的望着他，“真的没有废，我知道如果我动了他们，你会生气。”

他当时看到段泽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意识全无，哪里还有闲情去管旁边的两个人，至于他们有没有受到波及，他不知道那就是没有事情。

“是吗？”段泽可不相信萧无辰真的什么都没有干，但是既然对方说了没有废，那应该就没废。

“嗯。”萧无辰点了点头，又凑近了点。

“我昏……呃，我离开的这几年，大陆里有发生什么事吗？你给我说说让我补补空白。”段泽被人拉在怀里抱着，他抬眸看了眼天，一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居然没有被雷劈？

“没发生什么事。”萧无辰像是抱着一块珍宝，小心呵护着，吻了又吻。

段泽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将人推离了一些，又看了眼天，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有点不信邪，抬手拽着萧无辰的衣服，仰头在对方下巴上亲了一口，看看天，没反应，然后又亲了对方嘴巴一口，再看看天，还是没反应。

眼看着萧无辰的身子越来越僵，天上却连一片乌云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他此次假死，欺骗过了天道，以至于他现在的言行举止都不再受天道的束缚了？

段泽大喜，抬眸看向萧无辰正要和人共享喜悦，却见对方单手捂着脸，有些无奈，露出来的脖子和耳朵却都通红。

男人一愣，脸上也跟着升温。

“我现在好像做什么都不会被雷劈了。”段泽说道。

“嗯。”萧无辰侧过头，不去看段泽。

“……”

许久，段泽开口打破了平静，他摊开一只手朝萧无辰说道：“你现在能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吧？”

萧无辰就这一个住的地方，要放东西除了纳戒，估计也就这里了。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带过来。”萧无辰遮遮掩掩的说道。

对方越是这样，段泽就越好奇，“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躺了这么久，总要活动一下，而且我去拿的话，也能看看东西全不全。”

萧无辰看自己是躲不过了，犹豫了一下抬手拉着段泽视死如归般朝外走去，后者走了两步突然停下，“等一下，你给我一张变身符，我这张脸不好在魔界出现。”

“路上你不会遇到其他人的。”萧无辰回道。

段泽不肯，“万一呢？”他现在的身份还是苍羽派的师祖，即便这里的都是萧无辰的人，他也不能太过张扬，他不能给苍羽派惹麻烦。

而且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和萧无辰的关系从别人的口中传出，要说也要由他二人的口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但那个时候他必须要保证自己不再会牵连到任何人。

萧无辰拗不过他，便从自己的纳戒中拿出来一张变身符递给了过去。

看着段泽高高兴兴的变成他以前最常用的那张脸，萧无辰失笑，倒也不再说什么，对方开心他便开心。

走出去后，魔城外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确实如萧无辰所言，一路上段泽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四周安静的吓人。

“东西我都放在这里了。”很快，萧无辰带着段泽来到了自己的存放东西的地方。

段泽瞧了眼，面上露出来一抹笑意，他知道这，这里是魔尊的专属藏宝阁，平常只放对与魔尊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我的东西都在这里？”

“不行吗？”萧无辰有些恼羞成怒道。

“可以可以。”段泽拍了拍对方的胳膊，示意对方开门。

萧无辰给人开了门后，站在门口不再动，“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拿吧。”

“好。”段泽应了声，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

一阵灯光恍惚，面前的画面渐渐清晰，他的纳戒跟着他过了五十多年，其中还有原主留下的东西，林林总总将萧无辰的藏宝阁塞得满满当当。

虽然很满，但是却异常的整齐，又用透明的蛟纱遮住灰尘，有些蛟纱磨损严重，像是有人经常隔着触摸一般。

段泽一边收着东西，一边朝里走，他所有的东西都被好好分类了一遍。

直到他走到自己存的那些话本中时，段泽发现除了自己当初攒的话本都有被翻看的痕迹，不止如此旁边堆放的居然还有最近五年新出的，他一直等的下册居然全部都出来了，数量直逼他看过的。

萧无辰还在空闲时间帮他收集了新书？

男人哑然失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所有东西对方都替他存着，像是一只在等着他回来一样。

等他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再从藏宝阁中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他许久不见的魔尊下属墨瀚半跪在萧无辰面前。

而萧无辰的脸色有些差。

“怎么了？”段泽开口问道。

墨瀚听到声音后身子一僵，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向段泽，面上喜不自禁，在察觉到视线后忙低下头松了口气。

传言都是假的，魔后果然没事，看来他们不用死了，魔界也不会亡了。

萧无辰扫了眼情绪激动的墨瀚，转眸看向段泽，并未隐瞒，“没什么，就是你那个小徒弟带着几千修士攻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