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即使被那么多双眼睛围观，慕清离仍是十分气定神闲，还恭恭敬敬作了个礼。

相较于叶方丞的沉默，慕清离脸上的表情就神清气爽多了，眼中甚至有淡淡的笑意流转，像是遇见了什么令他感到开心的事。

大部分人都觉得慕清离这是走桃花运了所以高兴，可慕清离只是突然觉得，小徒弟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虽然被背叛的怒气还在。

叶方丞下意识想向慕清离搭话，只不过在行动前又想起了他现在该做的事，所以最后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负手离去。

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回应。

“开始吧。”叶方丞语气淡漠地吩咐着。

叶方丞对慕清离的态度，像是在所有人面前无声证明了什么，连带着其余人看向慕家人的神情都变得意味深长。

慕权松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对这点目光并不在意。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慕清离承受不住，却见到他比自己更加平静，甚至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抚着他。

晚宴开始，众人入席。慕权松身为当朝左相，自然有贵宾之席，而慕清离就坐在他边上。

身为诞辰宴的主人公，叶方丞好似方才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一样，面上依然扬起平和的笑容，说着动听的场面话。

然后就是一些舞艺表演，慕清离都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听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对叶方丞各种吹捧和拍马屁，低头默不作声地吃着桌上的食物，仿佛将自己和世界隔绝开来。

直到四周响起阵阵哄闹声，慕清离抬眸看了眼，发现赵诗芸抱着琵琶正准备演奏，应该是赵府为了今日特意让她准备的。

赵诗芸微微侧向的位置正好是正对着他，察觉到他的注意，还礼貌地朝他微笑，然后低头开始弹奏。

是《塞上曲》。

慕清离对她的印象挺好，所以很给面子地专注欣赏着。

与其说赵诗芸对他是别人揣测的那等男女之间的倾慕，他倒觉得他们二人更像是见到同样拥有才能的人，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按理而言，这个世界的慕清离不也应该是个断袖，只喜欢男人吗？】

慕清离听到一半，突然听见那道沉沉的嗓音自脑中响起。

他现在的心念只放在小徒弟身上，所以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心声。

「是啊，他只喜欢叶方丞。是你多思了吧，可能人家只是好朋友。」

【才见一面就成了至交，多见几回，岂不是要影响剧情线的发展了？】小徒弟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沉郁，认真地在为未来的发展而担忧。

「这……那你想个办法？」

小奶音这句话后，慕清离就没再听见任何声音了。

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因为精神消耗过度而有些刺痛的太阳穴，维持着正常的表情看完了赵诗芸的表演。

一曲终了，赵诗芸正准备回到席位时，叶方丞突然开口了。

“赵家出了个很好的姑娘。”

他真诚地给了赵诗芸夸赞后，又道：“朕考虑立她为后，你们觉得如何？”

一石惊起千层浪。

叶方丞这话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不过他看向的人却是赵诗芸的父亲礼部尚书。而且在场的人谁有那个胆子，真的和他说‘微臣觉得不如何’这种话？

何况赵诗芸确实原本就是皇后的热门人选，朝中大臣们对她的评价极高，所以大部分人都对着叶方丞露出满意的表情。

另一小部分人，则是下意识看向坐在慕权松旁边的慕清离。

然后见到他弯了一下嘴角，竟是笑了，明眼人都能从他眼里星光般挥散开来的笑意看出他的真心实意。

“……？”叶方丞本人内心的疑惑比其他人来得更大。

这和他想的反应又不一样。怎么才换了个世界，慕清离又变得如此捉摸不透起来？

头疼，万分头疼。

慕清离笑得更欢了。

小徒弟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还以为他是想出了什么要刁难他的法子，没想到……是刁难他自己。

收到这个消息的赵诗芸不大喜也不大悲，依然是非常知礼节地屈身谢礼，然后退下。

皇上的命令，没有人能违抗。

“恭喜。”吃完了东西，众人散去，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时，慕清离还心情大好地祝贺了赵诗芸。

赵诗芸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件喜事。”

像她这种个性更为独立的姑娘，反倒向往宫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其实我和慧儿她们，从前对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赵诗芸忽然说道。

赵诗芸说：“我们听过不少关于你和陛下的事，一直以为你只是个不独立，只傻乎乎依靠着自以为的庇荫的人。”

“可现在我发现，你其实和我们了解的并不一样，我为以前对你的误会道歉。”

慕清离安静了半响，才浅笑道：“也未必。”

“你们以前听的，关于我的事迹应该没错，我确实是那样的人。”

说着，他将视线微微一挪，看向了远处正和几位朝中重臣说话的叶方丞，缓缓补充：“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

「对了，我今天在查这个世界进度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件事，叶方景竟然还活着。」

叶方丞刚应酬完一批人，正在喘口气，天书系统的声音突然传来。

「这么一看，你对慕家做了这么多事，慕权松此时本该因郁郁寡欢而开始染病，可他现在人红光满面，瞧着特别健康，不像是会生病的样子。」

【这是出错了？】叶方丞皱了皱眉头。

「但元神能量进度是百分七十五，按情况而言，非常乐观呢。」

【既然叶方景没死，他的事情是不是就作罢了？】

「不好说，毕竟这些人是存在的，可能只是还没找到他的行踪。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真的改变了主意，而且也是世界线的重要一环剧情，未必能轻易避开。」

「如果他们没在本该刺杀叶方景的时间点将他杀死，世界意识为了进行调整，很可能会引导他们在另一个节点上发挥。」

小奶音这句话刚说完，花园内某处人群中，就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混乱之后，是更加剧烈的尖叫声，听得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颤，也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血……是血！”梁盛看着前一刻还在笑着和自己说话的绿衣公子哥胸膛被利器刺穿，衣襟浸染出一朵血花，被吓得直接跌坐在青石板铺成的地上。

刺杀了那位公子的是个姑娘，在对方倒地之前，动作利落地抽出了插|入他身体里的长刀，平平无奇的面容上，带着杀意的寒凉。

同样的事情正在花园各个角落发生，充斥着恐惧的呐喊与慌乱逃窜的身影不断。

慕清离和赵诗芸在听见喧闹声时就先停下了对话，发现远处有正在搏斗的身影，还有不断从皇宫各处赶来的卫兵。

赵诗芸忽然指着某个方向惊呼：“慧儿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不远的地方，出自将门世家并擅长武术的杨慧确实已经挥着刀，和周围几个身手看起来挺好的宫女打了起来。而在她身后，有几位正紧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害怕的少年少女。

“护驾，护驾！”

好好的诞辰宴突然冒出刺客，作为皇帝的叶方丞，自然被认为是那些刺客的首要针对对象，马上就获得了宫里护卫们的保护。

慕清离下意识往小徒弟那里看了眼，没错过他眼里的愕然。

徒儿方才与小奶音的对话他都有听见，就是不确定这是否为他们口中的那个意外。

察觉到危险的女眷们纷纷聚集到慕清离和赵诗芸的身边，然而就在他们试图躲到边上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位宫人突然有了异动。

她抽出藏在衣裙之下的细剑，抬手就朝慕清离和赵诗芸的方向刺了过来。慕清离反应极快地将赵诗芸推开，在剑锋指向自己时险险地侧身躲过，还顺势抓住了那个宫人的手腕。

结果发现人家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力气都比他这具身体来得大。

好在他体质虽然不如上一世，但打斗时的基本意识都还在，凭借技巧夺走了对方手里的剑，甚至完美预判了她接下来的闪躲动作，直接一剑封喉，把人反杀。

赵诗芸她们在一旁都看呆了。

恰巧皇宫的支援来得很快，女眷们原本就不擅打斗，所以成了除皇帝之外的首要护佑对象。

慕清离确认了她们的安全后，握着剑和赵诗芸说：“我去找找我爹。”

若这一次的事件当真是因为叶方景没有被刺杀引起，那么慕权松这个同样本该重病过世的人，会不会也被他们口中那什么世界意识强行安排，最后死在这场骚乱之中？

慕清离抿了抿嘴，握着逆着人潮走入混乱的场地，冷冷清清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又回到上辈子人见人畏的宗门高修。

他不喜欢这种被死死安排的感觉。

既然已经让他来到这个世界，那么这具身体未来的命运与走向，就该由他亲自书写！

「按照原剧情，安排人手杀死叶方景的是你们的四弟，叶方闵。他是属于比较闹腾的那种孩子，从小就非常好动叛逆，不爱学习，经常在被老皇帝责骂的时候，听见他拿叶方景作对比。而且叶方景奉命好好管教你们这些当弟弟的，也是过于耿直刚正之徒，叶方闵一旦做错什么事被他发现，都会向老皇帝老实交代。」

「叶方闵到长大都很讨厌他，才会自愿帮你对付叶方景。且叶方闵的母妃可不是什么安分的女人，在叶方景还是太子时，就没少背地里给他说叶方景的不是，说他是因为忌惮弟弟们会夺走他太子之位，所以处处针对他们。」

「因此即使到后来叶方景不再是太子，叶方闵也依然不想放过他。但这回的世界线发展有了你和大人的插手，不知道会不会对原剧情造成什么特殊影响。印象中叶方闵对你应该没有多大的敌意，他只要有钱有快乐日子就够了，不应该会想来刺杀你啊。」

小奶音的语气很是纠结与不解。

叶方丞轻叹，旋即又皱起眉头开始四处寻人。

【阿离呢？】

另一边，盛气凌人的梁盛早已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与风度。早在同伴被刺杀的那会儿，他就腿软得有些站不起身，只能在那名宫女拿着刀缓步朝自己走来时，连滚带爬地往后方撤离。

“来人，来人啊，救救本公子，有人想杀我！”他边走还不忘边拽着周围人的衣摆求救，可大家都忙于逃离，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巧离叶方丞有些距离，不是护卫集中的地方。

那位提刀的宫女在追着他的路上还顺手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吓得梁盛差点尿失禁了都。

对方像是故意想见他出糗似的，明明马上就可以冲上前一刀将他捅死，却偏要慢吞吞在身后跟着，给他施加压力。

直到她觉得自己玩够了，在他又一次彻底摔了个五体投地时，终于提刀朝他砍来。

梁盛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只听见一道刀剑相撞的铿锵声，等待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

再次睁眼，他震惊地看着与他的身体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的刀锋，在刺伤他之前被另一把细剑给挡住了。

更尴尬的是，拦住那把刀的人还是他最讨厌的慕清离。

慕清离像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厌恶，所以也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剑尖一挑，把那把刀给推了回去。

梁盛也不知道过程的细节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慕清离似乎在他面前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旋即与那名宫女交手的动作快得看花了他的眼。

细剑最后在杀人杀得双眼发红的宫女脖子上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飞溅出的鲜血撒到梁盛的脸上，将他因为过渡害怕而失去血色的脸衬得更加惨白。

而明明让他讨厌得紧，却又在这种时候救下他的那道人影，突然成了他视线里的一道光。

慕清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粗暴地扯着他衣领将他抓起后把他往边上一推：“什么也做不了的话就别在这里碍事。”

推往的方向，正好有朝这处赶来的一队卫兵。

直到被人接走，梁盛还是一脸呆滞的表情。

那个瘦瘦弱弱，凡事都需要别人帮衬与保护的慕清离，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厉害了？

毕竟是在皇宫管辖的范围，护卫们的救援非常及时，这场骚乱并没有维持太久，刺客们很快就被杀死或制服。

慕清离与杨慧会合后，得知杨慧在保护参与宴会的幼子们的途中正好遇见了他父亲，便把人一并带上了，慕权松安全得很。

杨慧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面露欣赏：“我以为慕公子只是个文雅公子，没想到竟也非常擅武。”

慕清离轻笑：“杨姑娘过誉了，在你们杨家人面前，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至少比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关键时刻帮不上什么忙的家伙好多了。”杨慧意有所指道。

看来以梁盛为首的那些人，背地里没少嘲笑他们慕家。

慕清离笑而不语，杨慧开口正要继续，却不知见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严肃，还朝他伸出了手：“小——”

他在杨慧把话说完之前就凭借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察觉到附近的一丝危险，并准确地捕捉到了危险所在的地方，转身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剑给投了出去。

剑身准确无误地刺中了藏身于灌木丛之后的人，但同一时间，慕清离也被对方射|出的箭刺中了胸膛。

那一瞬间，慕清离愕然地想，原来那些人的目标是他？

本已逐渐平静下来的花园里又传出一阵杂闹声，叶方丞正因找不到想找的人而有些烦躁，闻声便皱眉厉声询问：“何事喧哗？”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传话过来：“好像是刺客没清理干净，让慕家那位小公子不小心受了伤。”

叶方丞动作一顿，嗓子突然变得有些干哑：“你说谁？”

“慕丞相的儿子，慕清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