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盐焗之猫 17 会影响发育的
天光渐渐暗下来,淡橘色的浮云像没匀开的奶油,堆堆挤挤,簇拥着朝天际线绵绵蹭落。
缪寻赶在天黑之前跑到了容氏墓园,刷了身份信息进去,踩着深过脚踝的小草来到路径尽头。
“还真来了!”女人本来嚼着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盘坐在地上,见到他立马就欣喜地站起来,“快拿给我瞧瞧。”
缪寻拽开背包,把她要看的最新小型脉冲枪放在墓碑顶上,女人就微微弯腰,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我才死了几年,这玩意都出第19代了,啧啧,好东西。”
太阳落山之前,最后的余晖从云间缝隙里射出,淡淡金光穿透了女人的身体。
那不过是一抹具现化的虚拟意识。会笑,会跳,会打趣,但用以持续供电的根源不是人类的灵魂,而是嵌在镶满电子元件的大理石墓碑里的一块“小绿卡”。
从星际大萧条的混乱时期长成的老一代哨兵们都有那样的习惯:每半年存储一次意识和记忆。这样的话,即使自己不幸命损于宇宙深处,找不回遗体,家人也能靠着户口本去各种意识存储站领取一份逝者的“小绿卡”。
如果有点闲钱,就能每年租借放映设备和亲人的记忆聊聊天。如果富可敌国,会直接安一台在墓碑旁,来拜访的家人就能日日触发活蹦乱跳的逝者虚拟影像了。
容家显然属于后者。
可哪怕只是一抹意识,薛太太无法无天的自由性子总是不甘于被困在园陵里。
第一次缪寻跟着薛放来祭拜她时,她就趁着缪寻放下花,悄摸摸吩咐:“你,下次单独过来。”
乖乖的小家猫当然来了,不仅来得频繁,还次次根据薛太太的要求偷带各种新奇武器供这个军械狂热份子玩赏。
没有办法。
谁让他只要一流露出犹豫,薛妈妈就装模作样捂面抽泣:“我一个死人,儿子忙不来看我,丈夫是个死傲娇也不管,好不容易来了个漂亮儿媳都不能孝敬一下我吗?”
每每说到这句,缪寻就会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答应:“好,好啦,下次一定会带来的,薛夫人。”
薛妈妈一抹脸,哪有一滴眼泪,狡黠微笑:“叫妈。”
缪寻:“……”
“叫婆婆也可以哦。”
“…………”
他是没想到,还要跟逝去的薛夫人处婆媳关系。
不对!他,他才不是小媳妇!
“对了,上次我还想问亲家母的墓碑号码是多少,我打过去跟她约个下午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米格斯毁灭炮,要不要订一架送过去给她护园子啊。”一阵碎碎念后,依稀可见风韵的中年女人摸了摸后脑,有些尴尬地朝缪寻笑:“不好意思,我死得早,没什么和儿子对象家里联系的经验。”
缪寻轻轻摇头:“没关系的,她没有留下绿卡存储器。”
“这样啊……那就不能跨屏聊天了。”薛妈妈转念一想,又问:“你家里其他人呢,虽然你过五个月就成年了,可以先和薛放绑定,但要到注册结婚还得再等一年。哨兵的日常居所,用品,一切东西都要仔细准备方便适应,要不然婚后半夜玩过头,精神过感了,就得硬着头皮去医院挂号了哈哈哈哈哈——”
她回忆起什么,笑得满脸红亮。
“其实……”缪寻偷偷抠指甲,“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薛妈妈慈母笑:“那也行。你家里同意就好。”
面对薛妈妈的关切,缪寻的心口像被蚂蚁滋滋啦啦啃了一般,他低下头,视线里尽是暗沉沉的草皮,刚入夜的寒气渗透进身体里,顿时血液凝结,指头和舌尖都酸着僵硬起来。
他哪有家。
他时不时跑来找薛妈妈,也是想代表自己传达意愿。假如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也不是以被贩卖的方式进到容家,应该是由长辈出面正正经经过来谈的。
不需要这样,厚着脸皮骚扰一位逝者……
脚趾在鞋子里难堪地缩起来,他低低说:“嗯,我同意的。”
薛西琳一愣,“你同意?那是你家不同意吗,”她马上考虑起来,安慰道:“别担心,下次他们来上坟我让容涣去解决。”
“不是那个问题!”缪寻声音有些急,“是我……我……”
我是薛放付钱买来的。
这样的话,可以说给她听吗?
热切又关心的薛妈妈,听到真相后会不会像容老爷一样变得不喜欢他?
他狠狠掐进手心,还是决定说出实话:“我现在……是薛,薛放养着的。”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想在长辈面前保留一丁点自尊,“但我以后会还他——”
“那不是很好嘛。”
猝不及防来了一句。
少年锈金色的瞳孔惊讶地收缩:“啊?”
薛西琳呼出气,由衷地说:“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看你的态度,他应该做了一件好事吧。虽然泡在政治场那个大染缸里,还能留有良心,这才有点我儿子的样子。”
少年慌切得问:“您,您不会觉得我目的不纯吗?”
“你目的纯不纯,那是薛放要考虑的事。老娘只想守在这等漂亮的小儿媳给我送贡品。”薛西琳说着挑了挑眉峰,要放在以前,活脱脱就是英气逼人飒爽帅气的星际万人迷女痞子星盗。
缪寻松了唇角,“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哈哈哈还挺可爱,”薛西琳笑完了,突然随口感叹,“好想摸摸你的脑袋啊。”
可惜她只是一缕虚拟信号。
“啊,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摸豹耳朵。”缪寻捋过发间,两只圆溜溜贝壳似的毛绒厚耳朵嘟噜出来,他跑过去跪下来,乖顺地抱住墓碑,用热乎乎的小耳朵蹭了蹭冰冷的大理石,“他们都很忙。我年纪小所以空闲时间多一些,会来陪您玩枪的。”
薛妈妈捂住了脸。
这次好像是真的感动到快哭了。
可爱的小家猫温暖又真挚,哪怕她是一块石头,也真诚以待。
薛妈妈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儿子非他不可。
临走之前,她还反复严肃交代:“薛放那小子像他爸,脾气犟得很,如果他太嚣张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就过来跟我说!哪怕三更半夜,妈妈给你报销打车费!肯定帮你好好敲打他。”
缪寻只得再留了半小时,和她好好解释薛向导除了专制一点没有其他毛病。
出陵园时,他听到了轮子压断树枝的咔嚓声。转过头,在密林丛丛覆盖后,有一道克制的呼吸。
……这个轮子的声音,好像很熟悉。
不会是……容老爷吧?
缪寻想着要不要上去跟人打声招呼,还在犹豫时,就听到轮椅下坡哐当倒了,电子声发出提醒音:“请注意安全,请注意安全!”
“闭嘴。”容涣愤恨地锤了下发声开关,声音戛然而止。
可还是引来了他不想见到的人。
“那个……请问您需要帮助吗?”缪寻从林子边缘走出来,探头问。
容涣跌坐在地上,仰头看他时语气依旧居高临下,“叫门口的安保过来。”
缪寻直接走过去,“如果您实在不喜欢我,就闭上眼睛假装我是安保好了。”他把因病身残的容老爷抱起来,放回轮椅上,推着往外走。
途中老爷子一言不发,搭在扶手的手背青筋突起,显然在酝酿怒意。可是这一回,缪寻心底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下来了。因为容老爷既没有跳起来拿精神触手揍他,也没有立马发挥大家长权威,给薛放施压。反而这幅不情不愿的样子,像极了薛妈妈口中形容的——外强中干死傲娇。
平时表面上从来不来看亡妻,实际上每天都躲在林子里悄悄地瞧。
回到家中,容老爷破天荒主动问了他一句:“薛放呢?”
虽然还是生硬的语气。
缪寻如实回答:“他去应酬了。”
容老爷坐在轮椅上,低念一句:“又去那种地方……”
还能是什么地方?不外乎上流社会的销金窟,乱七八糟物欲横流,容老爷年轻时候也没少去。
容涣当场拨给了薛放,喊儿子回家:“回来吃晚饭。”
薛放当时的惊讶不亚于收到盘踞边境200年蟲星势力的主动投降书。
他从主座上离席,走到安静隐蔽的地方,低声问:“您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我在和财务大臣谈下一季度给富人增税的事,今晚就能谈成了。”
容涣生硬道:“联邦少你一天不会毁灭,何况有人在等你吃饭。”
要不是通讯通道稳定,薛放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假扮容老爷传递假消息,诱他去绑架要赎金。
这话由他那个一丝不苟又绝情的父亲说出来,实在是别扭又肉麻。但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有人”似乎指的不是容老爷自己,而是他的小哨兵。
薛放扬起笑意,应承下来,直接往家里赶。
围观了全程的缪寻,傻傻呆住,过了好一会才摆着手连忙说:“不用不用他回来,工作比较重要。”
于是乎,容老爷又转线给了财务大臣,仗着自己当年提携过对方全家,替薛放一嘴把事定下来。
这下总能后顾无忧地回来了。
缪寻的脸一点一点烫起来,总觉得这气氛哪里不对。仿,仿佛是对方长辈看不过儿子在外花天酒地不顾家,专门把人叫回来摆正家风一样……
这还不算,容老爷还冷声嘱咐:“下次让他带你一起去,镇场子。”
缪寻:“他不让我去。”
“怎么?”
脑袋里正在蒸汽增压的缪寻下意识答:“他说那里太乱怕影响我成长发育。”
容老爷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紫,最后端起一张儒雅清冷脸,操纵着轮椅嘀咕着“不成体统”地走了。
等薛放回到容家的山头,刚从停机场出来,一辆风驰电掣的咪咪小火车,朝两边压着绒绒耳朵,哐次哐次朝他飞奔而来,一头撞在他怀里开始呜呜呜呜呜拉响猫哨子。
薛放贴贴他滚烫的脸颊,笑道:“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