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复仇者

“露比·特罗西真的失踪了?”

“虽然很像失踪,但也不排除他故意躲起来的可能。”

“他为什么要故意躲起来?”

“鬼知道,也许他心里有满满二十六个计划要实施吧。”

麦克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他们。他从没想过最好的搭档和最亲密的爱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坐在一起交谈。有趣的是,露比从不是一个合群的人,却以一种奇特的魔力让身边的人身不由己地因为他而聚拢起来。

希尔德显然也不太合群,奥斯卡和艾伦讨论露比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臂。

麦克问他:“你的肩膀怎么样?刚才看你开枪好像有点反常。”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希尔德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时会突然发疼,不用力就没什么问题。”

“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聊聊小说。”

“你不认为我喜欢侦探小说也是装的吗?”希尔德问,“只是为了有目的地接近你。”

“我认为喜欢一件事很难伪装,要看完那么多故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只有真心喜欢才能一下说出那么多小说的人物和情节。”

“谢谢。”

“为什么谢我,我什么也没做啊。”麦克仍然微笑着看他。

“不知道,但我觉得好过了一点。”

“是吗?那就好。”

其实希尔德知道为什么,因为麦克认为他对小说的爱好是真的,这让他不断否定自己、充满虚假和欺骗的人生中终于有了一点弥足珍贵的真实。

“如果你遇到麻烦想找人帮忙的话,我和艾伦都可以帮你。”麦克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所以只要想办法解决就行了。”

希尔德欲言又止,他真的很想找个人推心置腹地聊一聊,但现在好像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艾伦对奥斯卡说:“既然我们决定合作,先约法三章。第一,所有情报公开,不管是从暗街的蜂人、渡鸟和其他情报贩子那里打听来的,还是警方直接获取的受害者以及凶手的信息,都得让彼此知道。第二,事件结束前我们是同伴,暂时忘记以前的恩怨和过节。”

“第三?”

“第三,合作愉快。”

奥斯卡看了一眼艾伦伸出的右手。

他没有察觉自己的改变吗?不,只是他没那么死守界线了。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界线脆弱而纤细,一生只存在一次,一旦越过就再也不会有。那么杀人呢?在这个房间里,奥斯卡既是孤立的,又拥有值得信赖的同伴,他从不认为麦克也是杀手,因此没有耐不住心中的煎熬问出“你杀过几个人”这样的问题。

最终,奥斯卡握住了艾伦的手。

原来杀手的手也有温度。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初去找露比的事,早在那时他就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不要执着于黑白正邪之分,不要给自己预设无法逃脱的牢笼,只尽他所能地伸张正义,哪怕有时会越过界线,哪怕无法避免遗憾。

“这是死者名单。”奥斯卡把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放在桌上,“大部分应该是假名和绰号,在警方的信息库中查不到资料,如果你们认识其中哪一个可以指出来。”

艾伦看到不少熟人的名字,隆尼和玫瑰格瑞丝也在列,只是名字后面打了个圈。

“圈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死者的案件在别人手里,对方认为和我的案子无关。不过我觉得同样是割喉案就很可疑,所以作为不确定受害者列在名单里。”

“毫无疑问,他们是死在……你们叫他剃刀杀手对吧?”

“没有明确嫌疑人之前,都会用特征当外号。”

“最后一个死者是灵媒缇雅。”艾伦问,“她死后到现在这段时间,警方有接到类似的剃刀杀人案吗?”

“暂时没有,我告诉凶案组的同事,一旦有被割喉的受害者出现,就立刻通知我。”

“说起来我们离她的死只差一步,可能只有几分钟。”

“你们?”奥斯卡疑惑地说,“我接到报警赶到时刚过了半小时,勘察组已经在处理现场,你们怎么会这么快?”

“有人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才能这么快到场。”

“哦对,说起来,报警的人也很可疑。”

“为什么?”

“因为他既不想暴露自己,又非要报警。而且希尔德说,这个叫缇雅的女人对外的身份虽然是灵媒,但几乎没有普通客人上门,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找她的人本来就不寻常吧。”

“确实很可疑,不过现在不用绞尽脑汁去想报警人的事。”艾伦说,“打报警电话的人是我。”

“什么?”奥斯卡愣了一下。

“确切地说是我们。”麦克向艾伦看了一眼,他们一起决定打报警电话。

艾伦说:“虽然我觉得报警也没什么用。别误会,我不是说警察没用。这个女人早晚会死在过度吸入那些成分可疑的熏香上,可死得这么惨还是很可怜,报警至少能把尸体抬走,不至于烂在地下室无人过问。”

“你们为什么去找她?”

“当然是为了找线索。渡鸟不会和某个杀手保持长久关系,因此为多个委托任务牵线搭桥之后自然就形成了一张极其复杂的关系网,你可以把这套体系想象成一个体量庞大的公司,在这个体系里想要保守绝对的秘密是不可能的,哪怕每个人都只完成自己的环节,互相之间也一定会产生关联。对露比来说,缇雅这样的渡鸟不足以成为竞争对手,但也不可避免地有过交集。”

“这个女人可以提供什么情报?”

“塞缪尔警官,你认识克雷尔·潘克吗?”

奥斯卡又愣了一下,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接收到的信息既快又频繁,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全都被看不见的磁铁吸引着汇聚到一起。

“潘克是我的同事,怎么了?”

“听说他的妻子被杀了,还没有抓到凶手?”

奥斯卡从麦克看向他的目光判断,这不是个闲聊话题。

“没有,难道你们知道凶手是谁……”

“露比失踪的那天去见了一个人。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我们认为他是去见委托人,委托目标是个叫杰米·卡尔的街头混混。可靠消息,这家伙就是杀害潘克警官妻子的凶手。”

奥斯卡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深信不疑,接着才是按捺不住地心脏狂跳,想立刻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克雷尔。几分钟后他冷静下来,想到其中隐含的令人不安的猜测。露比·特罗西带他窥视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让他明白阳光下看不见的秘密只有走进黑暗才能找到蛛丝马迹,在那些知情者口口相传的暗网和地下,情报的流转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难道露比去见的委托人是潘克?你们怀疑他雇凶杀人?”

奥斯卡立刻产生这样的联想让艾伦感到意外,是不是他也认为,当一个人无法以正当手段得到公正的结果时,就会很容易走上私刑复仇之路?

“潘克警官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麦克问。

“他休了一个很长的假。出了这种事,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潘克一直是个敬业的警察,搭档唐恩说他几乎从不休假。”

“他确实是好警察,遇到这样的事令人遗憾。”

“你见过他吗?”

艾伦说:“见过,还去了他的办公室,和他聊了一会儿。”

这家伙。奥斯卡忍不住想,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混进警局,又是怎么获得克雷尔的信任。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杀手和通缉令上的画像一点也不像了,难怪一直都抓不住他。

“你和他聊什么?”

“我想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委托人,还有他对以暴制暴的复仇有什么看法。”艾伦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就像约定的一样在这个房间里无所保留。

“结果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潘克警官心中藏着不能与外人说的秘密,也许是复仇,也许是……”

艾伦想起克雷尔的“从容”。

复仇真能有从容的余裕吗?是不是,所谓的从容只意味着更周密的计划,更小心的行动。

“我认为应该对他多加注意,留意一下这几天他在查什么案子,一个人的时候去了哪。”

“为什么?”

“因为我去地下室找缇雅时,麦克在外面等我,猜他看到什么?”

奥斯卡转头望着麦克。

麦克说:“我看到潘克警官从公寓对面的杂货店出来。”

“他去买东西?”奥斯卡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可疑之处。

“可他的车却停在另一头的路边。”

“很奇怪。”

“缇雅这样的地下情报员为了确保安全,通常会在住所留一两个秘密后门,以便遇到危险时能及时逃脱。”麦克说,“艾伦找到了通道,出口就在对面的杂货店里。”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缇雅的死必定和潘克警官有关,只是增加了他的嫌疑。”艾伦说,“乐观地猜测,一种可能是他去找过缇雅,凶手紧随其后等他离开立刻进入地下室杀人,另一种可能,他到的时候缇雅已经死了,他只看到尸体没看到凶手,但是身为警察面对凶杀案却没有声张,是不是反而更可疑?再说缇雅一向都和来访者有约定,必须按照特殊暗号敲门才会开,我去的时候门是上锁的,后来我想办法打开了。”

“在我看到潘克警官离开和艾伦去找缇雅的这段时间,没有其他人从杂货店出来。”麦克补充,“当然,不排除凶手杀人后仍然躲在地下室或者有第二条出路的可能。”

“你们想要我跟踪调查他?”

“对。”艾伦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本来想自己分头行动,我去暗街打听消息,麦克去跟踪潘克警官,但是现在你比我们更适合做这件事,不但能一整天注意他的行踪,还能随意地在警局观察他、了解他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这是我们短时间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从我个人来说,我不认为潘克会和杀人案有关,不过作为警察,怀疑一切是本能。”

“退一步说,我觉得他被卷入了什么麻烦,应该帮他一把。”麦克说,“毕竟有人在警局门口对他开枪,即使出于安全考虑,也应该注意他的日常行踪。”

“有人朝他开枪?”

“我们没有追到凶手,对方开枪后立刻逃走了,他对那片街区道路很熟悉,应该早就进行过周密的规划。”

“好吧。”奥斯卡终于同意了。虽然他内心依旧不认为克雷尔是那种灾难降临在自己身上就被愤怒和仇恨夺去理智的人,但是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更不忽视潜在的危险,是他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

“剃刀杀手的案子一直是你在查吗?”麦克问。

“本来是凶杀组在查,潘克和他的搭档也参与了。后来发生一个更重大的案件,你们可能在新闻里听说过,几个未成年少女失踪后尸体在郊外的河里被打捞起来。凶杀组的压力一下子大了很多,像剃刀杀手这样不为人知地暗中行动,又是针对妓女和混混的案子就很难再分出时间精力去查。刚好上头想成立一个专门调查黑道案件的特别小组,于是就把案子转到我手里了。”

“第一起剃刀杀手的案件发生在潘克警官的妻子被杀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妻子死后,他不是被强制休假了吗?”

“那也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奥斯卡说,“潘克是个工作狂,妻子的死给他很大打击,但是他好像因此更不想回家,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天亮。诺曼答应他会找到凶手,所以他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我总觉得他是在以更努力地追查凶犯来抵消妻子被杀带来的阴影,虽然他平常还是一样温和亲切地待人,但目光却越来越冷。”

是冷静、冷漠还是冷酷,奥斯卡说不清,他们只是同事,不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和挚友。

“潘克警官的妻子去世之后,剃刀杀手就开始暗杀情报贩子。你对比过这些死者之间除了生活习惯见不得光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共同点吗?”麦克问。

“我和希尔德讨论过,死者看起来好像是妓女、异装癖者,但其实他们不但是情报贩子还或多或少当过警方的线人。”

“那你有没有问过同事们,最后一次和自己的线人联系是想得到什么线报?”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奥斯卡立刻想通了。

“是潘克妻子被杀的线索,就连诺曼这家伙也积极地让手下动用关系去打听,无论花钱也好,犯点小规也行,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案子四处奔走、联系自己的线人买情报。”

“会不会这就是他们被杀的原因?”

“可问题是没有任何人提供有用的线索,否则不会这么久都破不了案。”

“是吗?”麦克若有所思地说,“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他当然知道并不是没有消息,他和艾伦去找克劳斯的时候,对方轻巧明白地说出“杰米·卡尔这个疯子,只因为自己发疯就挑了个警察的老婆下手”这种内幕。所以麦克相信,其实地下情报圈里多的是人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他们在警方面前却全都缄口不言,哪怕是经常和警察合作的线人面对优厚的报酬也自觉地闭上了嘴。

这是为什么?

希尔德说:“有时警察和线人通过各种方式合作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彼此的关系都还不错。但错觉始终是错的,线人见不得光,既然受利益驱使就不可能无条件成为正义一方。所以其实双方是天然对立的,一旦遇到需要自保的时候,情报贩子们很可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一句不知道就可以置身事外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问题是,他们什么也没说,为什么还是被杀了?”奥斯卡问,“杰米·卡尔既然是个街头混混,有什么能量可以驱使那么多人为他保守秘密?”

“杰米·卡尔只是个杀人工具。”艾伦说,“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免不了到处活动,奇怪的是现在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好像这家伙只有一个名字,根本不存在似的。”

也许他已经死了。

在场的四个人都生出这样的念头。

然而活人可以被灭口,情报却不会消失,只有继续把那些有可能传送消息的嘴封死才能保证自己永远藏身在黑暗中全身而退。

“今晚的收获很不错。”艾伦说,“接下去你们负责对潘克警官的调查,我们继续在情报圈打听。有了消息通知对方,怎么样?”

“哦好。”奥斯卡点头同意,转头想要麦克的号码。

艾伦抢先一步打开手机问:“塞缪尔警官,能告诉我你的号码吗?”